
【菊韵】八间屋种稻(散文) ——军旅生活片段回忆录7
这一章军旅生活本来不打算写的,因为我在部队再也没有什么出色表现了,写起来不动人,也就不引人看。但是为什么又写了呢?主要是得到菊韵社团的写作大师瘦马先生的点拨,是我产生了感悟,觉得写写这一段生活也是很有味的。瘦马先生满怀真诚感怀地告诉我说:“黄金山,我当了20多年兵,当久了,才知道,军营也是一个世界!”瘦马先生的话含义很深,我很赞同,其中因果,只有当过兵人才能领悟得出。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就指出:“除了沙漠,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军营是人群,自然也有左中右的。常言说得好:“人上一百,种种色色。”军营里有自私自利的人,有投机取巧的人,有心怀叵测的人,有笑里藏刀的人,反正社会上有的,军营里就不会绝种。就拿我们一起入伍来的有的就会拉关系走后门行贿赂得到好处和实惠,有的利用机会侵占连队财物,有的道德败坏……好人,老实人要在这个世界里得到发展着实有点艰难。但是即使艰难,好人也要坚持自己的底线,保持入伍时的初心,争取在这军营的世界里完全自己。
闲言丢开,进入正题。1971年9月13日,发生“九•一三”事件,林彪叛逃飞机坠落蒙古温都尔。部队就开始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团企图的阴谋政变活动。这期间,我们部队番号就变了,原来叫“6074部队”一下改为“9624部队”,内中原因我们小兵至今不知。反正我不能再在师部搞通讯报道了,要立即回到连队当兵。我听从命令,马上回去扛起喷火器,当喷火兵了。
不断接到家信,都是说家里生活困难,父母没有粮食,没有油盐,天天吃野菜已经生病,无法得到治疗。要我支持一点经济。我们那时一月8元津贴,哪里有余钱顾家呀。我回信给村里干部,求村里帮助一下军属家庭,可是一直没有回音。后来家里又几次来信还是说,生活依旧困难,还有流氓和小偷不断去骚扰……唉!我一个小兵,无法解决,就给父母回信说:“您们坚持吃野菜吧,等我当上军官,有了工资就每月寄钱来,就来惩治坏人。”可是我要猴年马月才能当上一个小军官呢?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天真,也太天方夜谈了。像我这样指望靠实干的成绩得到提升,那简直就是见鬼!
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受到林彪“四好连队”一类的影响,我们连队也没有了往年的风光了。1972年1月底,我们连队就被指令到临沂一个偏僻的乡村——“八间屋”去种农场。八间屋距离临沂约百十里,是一个村民不多的贫困小村。哪里有800多亩水稻田的农场,上级命令我们连种植,定出要完成250——300万斤水稻的任务。
我们连留下菜地班守营房。100多战士全部行军开赴八间屋农场劳动。我们一个排住一间干打垒的低矮泥墙房,房里光线暗淡,但还算宽敞,我们八班住在东头,七班做中间,九班住西边。中间还有走道。我选择靠墙的转角处铺开军被。摸摸墙是泥土做的,用手指就可以挖下泥来。因为山东地区少雨,住着还是避风的。
从2月起,我们全连就认真经营农场水稻生产,先是平整田,培育好秧苗,这时连队战士一起干活,培细土,撒上底肥,撒下谷种,再用细土掩盖,浇水。要保证秋收时的产量,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马虎。
3月中旬,就开始拔秧苗进行移栽。秧田里灌满水,战士们一早起来就下到水田里拔秧苗,秧苗要洗净泥土,捆放整齐,不然无法移栽。我们来自农村的兵大都见过拔秧的,所以都很快学会了。那些来自城市的兵和那几个高干子弟,不会拔秧,害怕下水,怕水里的蚂蟥等。他们就被连长派去担任挑运秧苗到大田的任务,一担秧苗足有百多斤,挑起来走在狭窄的田埂上有点难度,那几个城市高干兵摇摇晃晃的,好几次摔倒在田水里……
秧苗抛进稻田里,白天就移栽。第一天我们集中一起栽秧苗,一个排拥挤在一块田里,有点拥挤,加上战士们的栽秧技术各有差别,栽出的秧行深浅不一,弯七倒八,退步距离也不一样,秧田里显得乱七八糟,很是难看。连长指导员一看这样不行,一定影响产量。中午就集合全连统一行距,株距的规格,要大家严格遵守,违反者返工受罚。连长还把各班散开,分别到田里栽秧,这样一来就好多了。但是栽的秧苗还是经不起检查,有的战士栽的秧苗不落实,漂浮在水上,不能成活,但又查不准是谁栽的。为了便于检查,保证栽秧质量,连长决定,每个战士一人栽一方田,还必须每天保证栽一亩田。这样一来,那些想蒙混的战士就没有办法了,只有老老实实地栽好每一蔸秧苗。连长指导员带着排长来回在田埂上巡查,还下田里检查,战士栽秧一点不敢马虎。
我十五六岁就学会下田栽秧的,自然很有优势。我按规矩排好行距,弯腰掌握好退步,左手分秧苗,右手插栽,动作富有节奏,速度也快,插的深浅都很一致。连长把全连战士集合就在我的田里,召开现场会,要我做示范。近百战士围着看我在田里插秧,我感到很荣耀……示范结束,连长要每个战士都像我这样栽秧苗,量得到基本保证。可是有三分之一的战士栽不快,一天栽不完一亩田,咋办?季节是耽误不得的。连长就狠心要这些战士晚上加班,打起火把在田里栽,直到完成一亩数量为止,才回去休息。
我手脚灵便,加上腰杆更有耐力,只要大半天就可以栽完一亩田。但是我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继续帮助同班的战友栽秧,我们班保持下田,一起收工。指导员表扬说:“我们八班就是样样出色!”
第三天早上下田拔秧苗时,二排的战士李云芳挨着我。他昨天栽秧是最后一个收工,觉得脸上无光。就自以为是高中毕业的尖子生,肚里有点文,就提出要与我比赛讲成语故事,想赢得个面子去吹牛。田里战士注视着,一边拔秧一边听着,听到好笑出就嘻嘻哈哈闹一阵,显得活跃!
我两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他讲“守株待兔“我就讲“狐假虎威”,他讲“掩耳盗铃”,我就讲“瞎子摸象”……我两手里不停,嘴里不停的斗着,他企图占先,我丝毫不让,每人都讲了六七十个,旁听者啧啧不已:“厉害,都有两手!”李云芳没有了,但又不服输,就瞎编出一个“乌龟爬沙”。我说:“你骚编的,不算!”他说:“你编得出来也算!”我马上就编出一个“李娃拔秧”。引得一阵哄笑,笑得李云芳一下倒在秧田里,弄得一身泥水!“乌龟拔秧啰!”其他战士哄笑,李云芳捂着脸离开了。
我们每人平均有八九亩田,一连几天弯腰在田水里,手指泡软,插在硬泥里丝丝发痛。腰杆弯下去就直不起来,加上烈日暴晒,不少战士中暑热,晕倒田里,呕吐狼藉……连队卫生院忙着抢救。
我呢?可能是体质较好,没有出现任何不畅,一连干了十天,把分给我的十亩田插完了。但是连队还有二十多亩田没有插下秧子,季节不能耽误,连长刘世华就来搞一个插秧比赛,他说:“自愿报名,选20个能手进行比赛,栽秧合格的前三名奖励人民币20元。”
20元相当于我们三个月的津贴,都争着参加。其中有袁燕子,金有才、孟万福、叶俊生、张国胜。唐树华等。我们20个选手站立田边,个个精神十足,像出征的勇士,捞衣扎裤的等待下田令。副连长带着督察组跟在后边检查。
一声“下田”的口令,我们20个人开始栽秧。大田里划出20道晶莹的水花,一个个手脚灵活,插秧迅速……半小时内,没有拉开距离,个个咬得绑紧……
到了田中间,就开始出现高低了。有的手脚慢起来,脚在田里站不稳了,袁燕子一个仰翻叉倒在田里,成为泥猴儿……
金有才在我前边一丈远,可是这时手杆麻木起来。几次栽了“漂秧”,受到副连长的警示,开始慢起来。
我也有点呆笨了,映在田里的蓝天很有点晃眼,晕乎乎地叫人左右摇摆。我提醒自己咬牙稳住前进。
在田里泡了二小时零十五分,我第一个上田了。副连长检查了我的栽秧质量,说:“好!”陆续有上田的人,副连长一一检查评判。最后一个是孟万福上田,他用了二小时五十一分钟。
连长说话算数,当晚讲评会上,就给前三名发了奖金。我第一名,得到20元。
以后的秧田管理都是责任制,没人每天施肥、灌水、拔草、都是一天必须做完一亩。我们每天都要干五六个小时的活。
八间屋没有文化生活。战士们没有运动器材,篮球、乒乓球那时没法打的。了不起就是互相搬搬手腕,跳跳远,自己乱唱歌而已。我爱看书,可是也无法有书看,每到夜间更是寂寞,感到时间荒废!
也是合该我遇到好人。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到我管理的田边转悠。发现一个有个人倒在水沟里发出“哼哼”声。那人大约六十岁了,瘦削地脸,手里拄着一个拐杖!我把这人扶起来,问他来这里干啥?老人说:“他家里的牛打开圈门跑了,他找牛来到这里,腿脚不便,滑到这沟里爬不起来,多谢解放军相救。”我把老人扶起送到前边庄子的家里,跑掉的牛已经被儿子找回来了。老人留我喝茶说话,问起我的家事,谈得很是合拍。我看到老人还有书架,书架上很有几本书籍。就提出向老人借书看,保证不丢失,按时归还。
老人见到我喜欢书,心里大喜,说:“爱看书就好,我借给你!”书架上全是工具书,什么《成语词典》《歇后语字典》《汉语大词典》一类。我取下《汉语大词典》说:“我看看这个。”老人说:“可以!”
“有小说故事书吗?”我问。
老人谨慎地回答:“有几本,但是不敢拿出来,怕造反派收缴!”
我一听心里高兴,就说:“你借给我一本,我保证不弄掉的。一个星期归还您!”
老人走进里屋,拿出一本《薛仁贵征东》小说。叫我看了再看《薛丁山征西》,还有《林海雪原》《说岳全传》等。
于是我就藏着《汉语大词典》和《薛仁贵征东》两本书,回到住处。我用墨水瓶做个煤油灯,悄悄在睡觉的泥墙上挖个小洞,把煤油灯放在里边,晚上睡下后就躺在被子里,借灯光看书。光线微弱,加上有被盖掩护着,竟然没有发觉。这样我就夜夜看书到十二点。白天的间歇时间,我就抄写汉语词典里的成语。这样我默默地学习着,没有感到劳动后的空虚。以后我每周都去老人家里交还书和再借新书,一直看了十几本小说故事。
一个星期天,我想到八间屋的太平镇去看看。太平镇离八间屋十多里,是个集镇有商店等。我请假去了,我带着栽秧获得的20元奖金去到集市。很小的集市,就是三五个小店,没有什么大都是日用杂货。我看到有个商店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还好,就去问店主要多少钱?店主说:“25元。”我打开一听,音质还好。就说:“少点。15元卖给我吧!”店主摇头:“卖不得!”
一阵讨价还价,店主要定18元才卖。我就决心买下了这台收音机,又花去2元买了干电池,把奖励的钱用完了。但是我又多了一个学习的工具。每天可以听一会新闻,听一会音乐。让自己的在农场劳动中不空虚,不误学习!
在八间屋的农场里,我看完《隋唐演义》《小五义》《包公案》等七八部小说,填补了我的文化空白。我至今还不忘那个冒险给我借书的好老人!他是我生命中的缘分!
进入八月,稻田里一片金黄,一派丰收景象。我们又忙碌起来。
连长还是按一人一天一亩的规矩交待任务。收割水稻,每天割完一亩要运回一亩,整齐地码在打谷场上。
这个活也不马虎的。割完一亩水稻至少三小时,割完后自己打捆挑到打谷场最少要四小时,因为捆水稻要时间,来回走要时间,水稻颗粒重,一亩田起码要挑30几回。全连战士个个大汗直流。
稻谷收回,打谷场上码得像山岭。连长副连长发动柴油机,带动两排打谷机,把稻谷脱离下来。机器轰鸣,我们排成一排抱着稻谷打场,金黄的谷粒飞溅,像跳跃的珍珠!战士们这时很高兴,边干可以边说笑和唱歌!
但是说笑久了还是不大行,因为飞扬的谷粒里有微尘,呛得人喉咙发痒,李云芳,石文明等都是连连咳漱……
打下谷粒还要扬场,用木掀产起稻谷扬到空中,让风力出走瘪谷。扬场很累,一下要挥动木掀上百下,没有体力那时干不了的。
虽然我臂力不算大,但是我还是争取扬场。山东的老兵一下挥动木掀扬一百三四十下,这点我比不上。但是我坚持力强,可以扬五六十下后歇二三分钟又来,一天到晚都可以扬场,结果他们总是没有赶上我扬场的稻谷数量。我一天可以扬场稻谷三千多斤。
这一年我们连管理的农场收稻谷三百二十一万斤,平均亩产4002斤,胜利完成师部交给的任务。恰好在这时,山东京剧团《奇袭白虎团》剧组来这里拍摄现场,我们连都上了镜头。我扬场舞动木锨动作成了特写,这个“真是乐死人!”剧组称我们种的稻谷打出的米为“老军营”大米。这个米具有“一家煮米,三里闻香”的特色。
收完稻谷已经是冬月天气。我们连回到临沂营房。可是我却被上司们定为开年后复员退伍的对象了。
我入伍时想当将军的梦,真的成为“梦”了。
附记:1973年3月,我几次要求留部队没有被批准,退伍回到家乡务农。在1978年冬季大雪灾里,我的房屋被雪压塌,救灾中退伍证失落。后来到区武装部补办,当年入伍的名册上竟然没有我的名字,又到利川市人武部也没有查到。2019年退伍军人办成立,我又到市里民政局,社保局、教育局多次求查,都没有查到我当年当兵入伍的档案。我退伍又是近50年了,没有得到任何退伍军人的慰问,连2019年发的“光荣之家”牌子都是我强行去要来的。因为我当兵是事实!我珍惜我的青春,珍惜我的当兵岁月,我爱军营生活,所以写下这组回忆录作为纪念!谢谢理解支持我这无名的小兵!
(还有许多精彩故事,暂时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