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这个小站我待过 (散文)
一
下午,和两个同事在策划采访方案的时候,一人指着线路图上最偏远的安边站说:“这次重点是这里。”话音刚落,另一个同事立马担心:“太远太冷了吧,听说最近零下十几度呢。”“越远越冷越有代表性。”我马上拍板。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说:“我倒忘了,安边站可曾是你的地盘。应该去看看。”我笑着指指线路图:“这可是最艰苦的小站,肯定有故事。”我抬头看看他俩,:“不过,坐火车不方便,还是开车去吧!”
一听这话,他俩好像吃了个定心丸,高兴地等待着明天的出发。
我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地图上的这个最偏远小站,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对这个曾经待过的小站的思念?还是对发生在小站上的一些事的想起?我一时说不清楚。总之,有关这个小站的点点滴滴,如电影画面一样,瞬间浮现在我的眼前,清晰可见,色彩斑斓。
二
这是陕北榆林地区靖边县管内最荒凉的一个地方,也是太中银铁路线上西安局管内最西边的一个沙漠小站。九年前我来到陕北工作的时候,它就是我们段管内最远的小站。如今,我调回了西安,它又成了我们局管内最远的小站。只是现在,它距我们更远,更不方便,全程650多公里,而且一天只有一趟停站客车,错过去,就只能等第二天。为此,每次去的时候,我们都是开车前往,从未坐过火车。
记得第一次去安边站,我是以工会主席的身份,也是我刚到绥德工作后的那年春节前几天,装了满满一车的慰问品。
我们出发的时候,天阴得很重,雾沉沉,灰蒙蒙,冷嗖嗖的。能见度非常低,除了眼前的房屋树木看得清外,稍远一点的黄土高原只能看个轮廓。
好在一离开绥德县城,上了榆林至银川的高速公路,路就得宽了,车也少了,雾也散了,我们的车速也随之提了起来。
尽管道路一旁的冰柱如瀑布一样定格在陡峭的岩壁上,不时地吸引着我们探头张望,但此时的我们,哪还有心思去看风景。我们最关心的就是尽快把慰问品送到职工手里。
眼看就要过年了,不要说职工心里着急,就连路局工会的领导也替我们担心,怕不能赶节前完成任务。为此,我们只能加班加点,日夜兼程。
然而,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越着急,就越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阻挠你事与愿违。
这不,就在我们打算着几点到达安边站,几点返回,几点又慰问另一个小站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飞飞扬扬。一时间,风雪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汽车不由得降低了速度。
“这鬼天气,偏偏这个时候下雪。”一同事随口嘟囔了一句。
“还好,路上的雪都化了,要积了冰可就麻烦了。”司机随口接了一句。
我们几个赶紧朝窗外望去,天空更加阴沉灰暗。看来这雪是一时三刻停不了了。我暗暗着起急来。
司机开得很小心,方向盘紧紧地握在手上。我们也屏住呼吸,尽量不去打扰他。
汽车在漫天飞舞的高速路上奔跑,融化了的雪水在车轮的碾压下发出很响的“吱吱”声,旁边的山坡上、河沟边和田野里都开始有了积雪,渐渐白了一片,像一层薄薄的棉被铺在上面,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此时的我们,尽管心里非常着急,但只能随着汽车的奔跑强作镇定,并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一个个村庄,一道道山梁和一条条河沟,慢慢等待着目的地的到达。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我们来到了靖边县城。
这里已经没有了黄土高原的山梁和沟壑,完全是波浪式的丘陵沙漠,广袤无垠,野草纵生。在大雪的覆盖下,已是白茫茫一片。
我们在县城草草地吃过午饭,又一路西行,直奔安边。
三
也许这大雪下得太猛烈了吧!也许陕北本就是个干旱少雨的地方。刚离开靖边县城不远,天空就开始亮堂起来,大雪也跟着小了许多。
四十分钟后,汽车驶出了高速公路,沿着一条不是很宽的柏油马路继续前进。又是半个小时的路程,汽车拐进一条通往安边火车站方向的小路。
我们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完全是一副白雪覆盖的深冬沙漠图,平坦而空旷,没有了刚才的波浪式沙丘。
说真的,在陕北,像这种无边无际的沙漠地带我还是第一次见。它颠覆了我对陕北的印象。记忆中的陕北,就是连绵不绝的黄土高原和逼仄狭窄的沟沟坎坎,怎么会和沙漠草原挂上了钩。即使常听人们说的毛乌素沙漠,也主观地认定必是一处不会很大的丘陵地带,谁曾想到会是如此的广袤无垠。
我们几乎惊喜地叫了起来,恨不能停下车来,站在依然飘着雪花的地上,放眼远眺,引吭高歌,呼吸新鲜空气,尽享大漠雪景。
那将是一件多么快乐和幸福的事情。
然而,我们高兴得为时太早。汽车开进这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漠还没走十分钟,本来就不很明显的小路,在一层积雪的覆盖下踪影全无。我们急忙下车辨认,依然看不清哪是路哪是沙漠。抬头看向车站的方向,雾蒙蒙一片,什么也没有。这让我们知道了车站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可眼下怎么走?我们只好疑惑地看着司机。“没有路怎么办?”我问。“没事,只要大体方向正确,往前开就能到。沙漠的路本来就是汽车碾出来的”司机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让我们上车。
的确是这样,在这人烟稀少、四处荒凉的茫茫沙漠,哪有什么固定的路,都是哪里杂草多一点,地面硬一点,汽车就从哪里走,走的次数多了,便成了路。
凭着印象,司机慢慢地向前开行。尽管汽车在沙漠中拐来拐去,颠颠簸簸,有好几次竟陷入松软的沙泥中打滑不前,但我们硬是通过肩扛手推、晃晃悠悠的行进了好长一段距离,直到隐隐约约看见了安边车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再看走过的路,才知道偏离了安边站好远一段路程。我们又赶紧矫正车头开足马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安边站奔去。
等到汽车停在了安边站公寓楼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十五点多钟,本该是三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走了近五个小时。
四
安边站确实是太中银铁路线上最偏远的小站。下车后的我们,好像走进了一个不与人间通人烟的荒郊野地。要不是铁路站区四周一圈或高或低的办公楼和公寓宿舍,以及一条如琴弦般的铁路线横穿荒漠,有谁会来这个地方?又有谁会知道还有一群四五十名铁路职工长年坚守、默默奉献在这里?
看得出来,站区职工对我们的到来非常感谢。不单单是因为这些慰问品,更多的是看到了单位领导对偏远站区职工的关心和爱护。
这些职工,有的是年过不惑的中年汉子,有的是孩子尚小的年轻骨干,有的是热恋中的毛头小伙,还有的是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热血青工。他们都不是本地人,有的来自安康汉中,有的来自西安宝鸡,有的来自山西太原,最远的来自东北吉林和河北石家庄。
这些职工,除了几个主动报名来这里外,更多的是组织的分配。尽管他们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在铁路半军事化的管理体制下,服从分配是每个人的天职。既来之,则安之。从不适应,到适应;从不喜欢,到喜欢,这本就是逃脱不掉的过程。
这些职工,每天,都要面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孤寂和无聊,每晚,都要饱受“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的煎熬和摧残,每个节日,都要发出“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喟和慨叹。
这些职工,天天做着同样的工作:巡视线路和设备,检查路况和轨距,测量电压和电流,整治病害和隐患,编排进路,接发列车,牢记宗旨,安全第一。
这些职工,没有丰富的文化生活,没有像样的活动场地,没有繁华的闹市可去,没有想要的东西可买,甚至连异性的同事都未曾见过。条件太艰苦,有哪个单位敢把女职工分到这里。
但,这些职工,并未因此而懈怠工作,并未因此而降低标准,更未因此而影响安全生产。他们知道,设施的不健全,活动的不丰富,都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条件的成熟,一切的一切,都会得到改观。
这不,春节前的领导慰问,不就是组织对艰苦站区职工最有温度的关心和爱护吗?
他们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了亲人,纷纷介绍站区情况,陪我观看茫茫沙漠。
在这一片荒芜颓败的萧瑟景象中,二三十里以内的范围没有村庄,更无人烟。说是沙漠,却又不纯是沙子,长有各种各样的枯瘦野草;说是草原,却又裸露着一小片一小片松软的细沙,叫人很难确定这到底是沙漠还是草原。
也许这就是毛乌素沙漠独有的特征吧!
闲聊中,我得知几名大龄青工至今没有找到对象。查问主要原因,一个个毫无顾忌地告诉我:“这里连个女职工都没有,上哪里找对象。”“我倒是有对象,大学同学,可这地方太偏僻太远,一个月也见不上一次面,能不能保住还是两回事。”“我这都谈了三个月了,就是因为嫌工作太远吹了,我看这辈子只有打光棍了。”对于这些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我只有低头不语,羞愧难当。但同时心里默默承诺: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一难题。为职工,也为一份责任。
那天,我们离开安边站的时候,暮色降临,天已向晚,似乎还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满天繁星。道路也被风吹得光亮干净,没有一丝积雪。
我坐在一路飞奔的汽车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五
以后的日子,我多次给主要领导反映一线艰苦站区职工的个人婚姻问题,也多次深入一线了解实情,想职工之所想,急职工之所急,解职工之所难,尽一名工会主席的最大努力关心和爱护职工。
然而,作为刚刚开通运营的陕北铁路,自然环境的恶劣,生活设施的欠缺,文体活动的单调等问题,一直是一种普遍现象,必须有计划的逐步实施解决。
为此,我们班子成员多次开会研究,详细分析了沿线站区大龄青工的实际情况,制定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一是由工会和团委牵头,主动联系站区所在的地方厂矿单位,以多种形式举办一些男女青年联谊活动,提供交友平台,解决个人问题;二是,将确实困难的大龄青工调到人员相对密集的大站或城镇附近,创造机会,牵线搭桥。同时,对一些关系到职工切身利益的住房问题、业余生活单调问题、职工文体活动无场地问题,积极向上级部门反映的同时,通过职工的勤劳双手自身解决。
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出台后,通过短短几年的努力,沿线各站区的工作环境和业余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别的不说,单就最艰苦的安边站区,不但路局投资建成了篮球场、休闲场所、站区花园、室内乒乓球室、健身房、文化书屋。各单位还将表现突出、吃苦耐劳的单身大龄青年调到大站工作,为他们提供便利条件。并不同程度地分一些单身女工到站区,活跃气氛,搭建平台。
我离开绥德的时候,安边站区尤其是电务信号工区的职工,已经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和执着追求,创建了集团公司、共青团陕西省团委、全国铁路总工会等多个青年文明先进班组称号,更可喜的是:还有一名本单位的女职工主动向他们的带头人抛来了橄榄枝,真正实现了人们常说的那句“栽的梧桐树,自有凤凰来”的美好愿望。
这就是我曾经待过的安边站,一个有着一群长年坚守、默默奉献的铁路职工的安边站。
我想,如果我明天去了,一定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安边站,更会看到一群或熟悉、或陌生,但必是可亲可爱的铁路职工!
二零二一年一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