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雷雷(散文)
一
不觉岁未,天气愈寒。时近年终,事务日繁,关门落锁,己是遍地华灯。街头四顾,踯躅彷徨。回望来处,暮色四合,夜色苍茫。
推开家门,妻儿都已睡着了。轻轻上床,侧躺在儿子身边,听着他细弱的呼吸,几许幸福甜蜜,一时溢满心田。一缕月光,透过窗棂,斜照过来。望着月光下那洁白的脸蛋,肉嘟嘟的小嘴,亮闪闪的睫毛,心底不由一声轻叹,又想起雷雷来。
雷雷大约生于春天。春雷振振,万物苏醒,欣欣向荣。颇懂些文墨的大姐,给他取名一个“雷”字,叫来朗朗上口,倒也十分贴切形象。
雷雷的降生,是第一个外甥的到来,给整个家族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不尽的欢声笑语。父亲紧锁的眉头,渐次地舒展开来,人也精神硬朗了不少。母亲忙前忙后,连脚步都带着风,透着喜悦的声音。沉寂己久的日子里,渐渐荡漾起一阵阵幸福的涟漪。
而最高兴的,莫过于我这个小舅子了。作为家里的老幺,从小没有弟弟妹妹的陪伴,一直是我心底的不足和遗憾。
雷雷的到来,让我多了一个玩伴,填补了一段空白,也让我感到新奇和喜悦。每天放学,我围着雷雷的摇篮,摇来转去,一会摸摸手,一会捏捏脸,稀罕高兴的不行。
眨眼间,雷雷就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长得模样周正,眉清目秀,出落得愈加伶俐可爱了。一张白晰细嫩的脸蛋,仿佛透着白瓷般的光芒。一对会说话的乌黑大眼晴,眨起来忽闪忽闪的。一张肉嘟嘟的小嘴,粉嫩粉嫩的脸蛋,像极了年画上的漂亮娃娃。村人们惊叹于雷雷的俊秀,每过门前,都要驻足赞叹一番。
二
第二年,大姐又生了个女儿。姐夫父母走得早,雷雷无人照看,姐姐就把他放在我家里。母亲就放下了农活,在家操持带雷雷,顺带煮一大家人的饭。周未一放假,我就宅在家里,领着雷雷,房前屋后,爬高窜低,舅甥俩嬉笑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雷雷很乖巧,家里任谁抱他都很亲,轻轻地依偎在你怀里,一动也不动,漆黑明亮的眼睛,左顾而右盼,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惊喜与好奇。刚学走路时,即使跌倒也不哭,有次被门槛绊住了脚,一头从台阶上跌下来,吓得我赶紧冲过去,一把抱起他,他指着额头上的包,“哼哼唧唧”了两声,放下地又跑去玩耍了。才会走路,门前放着的大板车,他居然轻松地抬起来,“哼哧哼哧”地,推着走了一大圈。
雷雷很懂事,呆在我家里,即使晚上睡觉,也从不闹着找妈妈,有时爬到母亲的怀里,呼呼地就睡着了。有时母亲忙起来,无暇顾及,他就趴在小凳上,掰着手指头,一个人玩半天。每次放学回家,老远就见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玩耍。有时母亲坐下歇会,他就屁颠颠地跑过来,指着水杯“嗯嗯”地让她喝水。父亲一蹲下,雷雷就找出他的烟锅,“哼哧哧”地抱过来,让他抽会烟。父亲一高兴,就用满脸的胡喳喳亲他,隔老远就听到他“咯咯”的笑声。
转眼初秋,天气渐凉。一天,放学回家,一进堂屋,就见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着,“妈,饭好了么?”我喝着水边喊道。母亲却没有回应,侧耳听着外面:“村里在喊什么?”我竖起耳听了听:“没有什么啊。”母亲突然跳了起来,扔掉手里的锅铲,疯了一般向门外跑去。
我赶紧跟上去,远远就看见二爹,站在池塘的浅水里,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焦急地喊着母亲的名字。母亲脚步踉跄,连声音也变了调,一把抢过孩子,“雷雷、雷雷…”呼天喊地哭喊起来。
正值晌午,大人都下地了,大家一时手足无措。三爷正好从地里回来,一把接过雷雷,脱掉衣服,一手挤压肚子,一手掐住人中,也没有什么反应。一个叔伯,把孩子倒提起来,扛在肩上,摇晃着跑了一圈,也无济于事。母亲抱着雷雷,呆滞地坐在地上,一声声呼唤着他的乳名,哭声里透着悲伤,还有绝望。雷雷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怀里,面容平静而安详,像极了一个熟睡着的天使。
大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过一旁的二哥,让他立即骑车,赶往大姐家报讯。让父亲套上板车,把雷雷立即拉到医院抢救。看着父亲拉着车,母亲抱着雷雷,急匆匆地向医院赶去,我茫然地呆在原地,只觉得胸口压抑,有些喘不过气来。
下午还没放学,我就急匆匆赶回来。希冀着一回家,雷雷已从医院回来,一切平安静好。怯怯地推开门,家里一片冷寂,父亲蹲在门口,大口地抽着烟,烟杆子把地敲得山响。母亲呆坐在一旁,两眼红肿,大抵眼泪己经哭干了。我默默地走进里间,在书桌前坐下来,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三
雷雷的突然离去,给整个家族罩上了一层阴影。母亲一夜之间,平添了不少白发,一下子憔悴苍老了不少。父亲更加沉默,身板也佝偻了不少,咳嗽哮喘的老毛病又犯了。大伯常常坐在台阶上,对着门口的水塘发呆,“唉。唉。唉。”一声声的叹息声,隔壁都能听得见。
听二哥说,他赶到大姐家时,大姐正躺在卫生院,刚做完结扎手术,大家都不敢把事情告诉她。当天雷雷送到医院后,医生表示孩子早己不在了。父母亲又拉着雷雷,走了十几里路,把雷雷送到了姐夫家。姐夫的哥嫂侄女们,堵在门口,跳起脚来,把父母亲骂了个遍。想起当时的情形,父母亲的悲怆酸楚无助,心里不由隐隐作痛。
命运啊,有时真是个无常。它有时无端赐予你幸运,让你由衷幸福,而当你真正快乐起来时,它又无端把赐予你的幸福,生生地抢夺走,不带一点征兆、一点怜悯和余地。几乎雷雷溺水的同时,大姐正做着节育手术。命运之神的滑稽操弄,让我不由得从心底,惊叹于它的伟大、卑鄙与乖戾!
几个月后,听到雷雷的事,大姐痛哭过后,倒显得出奇地平静。还反过来安慰母亲:“雷雷来得早了,养也养不住,走了好,走了好,先开花后结果,这话真是没错的。”母亲怔了怔,自从雷雷出生后,大姐老是念叨这句话,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
隔壁的婶娘,家住在池塘边。一天,拄着拐杖过来,站在门口对母亲说:“珍,怪不得头几天,半夜里醒来,老听到池塘角里,隐隐约约的,有孩子在那里哭,现在回想那哭声,原来是雷雷伢啊。”我向来不信鬼神,认为那不过是意志薄弱者的托辞。然而我却宁愿相信命运的存在,因为它至少让我们失去至亲后,仍能看到一丝光明和希望,留下一点温情与念想。
我时时走到塘角,不住地探头下望,那一池碧水,依旧那么平静,那么幽邃深远。堤岸的石缝里,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株绿枝,斜斜地伸向水面,碧绿碧绿约叶子里,还开着几朵粉红的小花。
我定定地望着花朵,一阵阵地发愣:莫不是这碧绿的树枝,铺就了那通往池塘的路,抑或是这无名的小花,吸引了雷雷的目光赴水而去,亦或是……
四
雷雷走后,姐夫家的妯娌们,对大姐横挑不是,时时尖言冷语,话里夹枪带棒。性格内敛的姐夫,脾气也变得愈加暴躁,稍有不顺,便对大姐拳脚相加。时常深夜,大姐十几里的夜路跑回家来,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一来二去,母亲也发了狠:“你们兄弟听着,你大姐日子过不成了,也不要再回去了,我就当个老闺女在家里养着!”
两年后,我整理书桌,翻出了二哥的旧笔记本。不经意的翻看几眼,一大段工整黝黑的文字,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是平时讷言少语的二哥,用文言在笔记本上,随手写就的一段奠文,开头就是:“呜呼哀哉,痛失爱甥!年方两岁,尚未言语,遽别而去……”
我的眼眶湿润了,雷雷的离去,给亲人们带来了多大的伤痛。这无尽的思念,像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历久而弥新。雷雷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已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也许雷雷早就看透了这人世的艰辛,不愿长留于这人世间,却把这无尽的悲恸,留给了痛他爱他的至亲们。
大哥婚后,嫂子生了孩子,还经营着一家偌大的药店。探亲回家,围坐在炉火边,我握着母亲的手:“妈,有时间帮嫂子带带孩子吧。”母亲针刺一般,忽地收回手,起身回房,回头决然地说:“你们听着,我老了。你们的孩子,我哪个也不带,一个也不带!”
我深深地理解母亲。雷雷的离去,她是那个伤得最深,痛得最久的人,它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心里,拨也痛不拨更痛。她是真害怕带孩子了,一怕落不是,二是留下了心理阴影,三怕勾起对雷雷的思念。想起母亲这么多年的艰难,心里不由隐隐地作痛。
母亲去世那年,我回家祭扫,才知道大姐夫长期饮食无律,不意得了胃癌,一年前也病逝了。我茫然地走出院子,伫立在河边的垂柳下,望着湍急的河流,久久不能言语。
我抬起头,眺望着远处的河滩,对着湛蓝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吁了口气:“走了,都走了,终于都走了。”
“
一对会说话的乌黑大眼晴,眨起来忽闪忽闪的。一张肉嘟嘟的小嘴,粉嫩粉嫩的脸蛋,像极了年画上的漂亮娃娃。村人们惊叹于雷雷的俊秀,每过门前,都要驻足赞叹一番。”

“雷雷很懂事,呆在我家里,即使晚上睡觉,也从不闹着找妈妈,有时爬到母亲的怀里,呼呼地就睡着了。有时母亲忙起来,无暇顾及,他就趴在小凳上,掰着手指头,一个人玩半天。每次放学回家,老远就见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玩耍。有时母亲坐下歇会,他就屁颠颠地跑过来,指着水杯“嗯嗯”地让她喝水。父亲一蹲下,雷雷就找出他的烟锅,“哼哧哧”地抱过来,让他抽会烟。父亲一高兴,就用满脸的胡喳喳亲他,隔老远就听到他“咯咯”的笑声。”

而您大姐夫居然得了胃癌,去世了。真让人惋惜!
“雷雷走后,姐夫家的妯娌们,对大姐横挑不是,时时尖言冷语,话里夹枪带棒。性格内敛的姐夫,脾气也变得愈加暴躁,稍有不顺,便对大姐拳脚相加。时常深夜,大姐十几里的夜路跑回家来,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一来二去,母亲也发了狠:“你们兄弟听着,你大姐日子过不成了,也不要再回去了,我就当个老闺女在家里养着!”
“母亲去世那年,我回家祭扫,才知道大姐夫长期饮食无律,不意得了胃癌,一年前也病逝了。我茫然地走出院子,伫立在河边的垂柳下,望着湍急的河流,久久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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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小聪明伶俐娃,
奈何无缘世尘家。
两年凝聚海思念,
赴水一别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