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帕拉庄园行思(散文)
一
奔下岗巴拉山口,感受了羊卓雍湖的如梦如幻;翻越斯米拉山口,体会完卡若拉冰川的壮丽多姿。随年楚河向西,我们赶往江孜。
南北两侧的远山以低矮的姿态趴伏着,平整的沿河平原做东西向延伸。车辆正是在山间的平原上行驶。有山上的冰雪融水带下的泥沙和河流冲击沉淀而成的平原上,散落的村庄被一片片的青稞田包围着。和白朗一样,因为盛产青稞,江孜被称为西藏的粮仓。
天阴了下来,一块云彩就带来了一阵雨。车平稳地行进在雨中,恍然间似在江南的田野间奔驰。只是很快,雨停了。灰色的云奔向了远处,和远处的山峰一起组成苍茫的色调。
远处的山是黑褐色的,光秃秃的山体上不见一点绿色。让我惊奇的是山顶上作向下流淌状的黑灰色的沙土。也许是冰雪融水带动着山顶的泥沙向下滑动时留下的,干涸的沙仍以流动的姿态静卧在山坡上。感觉上的江南,慢慢向现实靠近,江孜平原以自己独特的地形地貌,提醒着沉醉于美景中的远来客,这里是青藏高原。
江孜到了,没进县城,我们决定先去看帕拉庄园。带路的朋友说,江孜南二百多公里就是亚东边境,十九世纪初,已经占领印度的英国人翻越喜马拉雅山,就是先占亚东再入侵江孜,而后东行过岗巴拉山口进入前藏拉萨的。
说着话,已进了班觉布伦村。狭窄的公路上,迎面驶来两辆军车。硬朗的车体带给人一种力量的冲击。是山东重汽的重卡。看到汽车的标志,我们兴奋起来,产自家乡的汽车,竟是以军车的姿态出现在青藏高原上。望着越来越近的军车,我禁不住想,如果一百年前的祖国有如现在的强大,英国人还敢有翻越亚东山口的想法吗?
二
班觉布伦村村西,窄窄的道路旁,静立在路边的那座白墙红顶的三层楼典型藏式庭院,就是帕拉庄园。规模并不太大,外表也不豪华。如不是门楼上的横匾和门前的石碑提醒,陌生人也许就擦肩而过了。
一楼是牲畜圈房、磨坊、酒坊、农奴大灶和仓房。这里并不起眼,甚至带着点破败的色彩。印象最深的就是檐下一棵棵粗壮的顶梁柱,因为要承担上面两层的重量,树木都是特选。二楼的房间,多了些家具,也没什么特别。向三楼走的时候,心中还在疑惑朋友特地领我们来看庄园的原因。
三楼是庄园主人的房间。上了楼就被房间内的物品的奢华给震撼住了。
庄园主人当年喝剩的雀巢咖啡还留在罐中,为数不少的洋酒陈列在酒柜里,瑞士名表欧米茄也不是一块,留声机、万宝龙钢笔、轮滑、羽毛球、乒乓球……庄园的主人跟随达赖喇嘛逃往印度,因为走得匆忙,东西没来得及带走。一切都是原物。印象里的旧西藏是闭塞的,没想到庄园的主人竟是这样的前卫、时髦。
彩绘着汉文化历史故事的家具、箱柜,挂在墙上的精美唐卡,显示着主人的文化品位。用四百只印度老鼠皮做成的皮衣,墙上整张的豹皮,缀满了珍珠、玛瑙、翡翠、珊瑚、绿松石藏族的饰品,更是昭示着主人的富有。
墙上的照片里,帕拉庄园的主人扎西旺久和十四世达赖喇嘛同框,他是达赖的贴身秘书兼大管家,自是有着超出一般的尊贵。
帕拉庄园是帕拉家族的庄园。作为名声显赫的旧西藏大贵族,曾有多位族人先后在西藏地方政府任要职。鼎盛时期的家族在江孜、拉萨、白朗、亚东、山南等地拥有庄园三十七座、牧场十二个、土地一万五千亩、牲畜一万四千头、农奴三千多名。虽然比不得拥有十六万两黄金,近亿两白银,两万件珠宝玉器,一万多件绸缎裘皮衣服的十四世达赖喇嘛,但在寺庙和达赖喇嘛之外的贵族领主中,拥有的财富也算多的了。只是,英国侵略军1904年占领江孜,把家族原建在江嘎村的旧庄园烧毁了。抗英战争结束后,1937年,帕拉家族才在年楚河畔的班觉伦布村重建了新的庄园。不过,农奴的人数只有一百多人,庄园的规模也大不如前了。
当听朋友介绍柜子里陈列的骨笛,竟是用未成年少女的腿骨做成,镶着银边的酒碗,用的是人的头盖骨时。我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都一样有着思想感情,竟拿同类的骨头当器皿,难道他们使用时心里不感到惶恐和愧疚吗?或者——害怕。
主楼的楼道中,陈列着皮鞭、脚镣、站笼等,它们是为了处分那些不听话、犯了错误的朗生的。朗生就是农奴,一群会说话的牲畜。就居住在庄园对面的奴隶院里。
奴隶院。刚站在帕拉庄园的大门前,还诧异一道之隔的这些建筑的低矮。像监狱一样紧靠着,东西相对的两排半地上、半地下的土房,就是农奴们的家。
沿逼仄的短阶梯走下,到了院中。中间是窄窄的南北过道,东西侧是一间间只有几平、十几平方米大的土房。房内只有必要、简陋的炊具,连床铺也没有。里边住的是庄园的马夫、炊事员、侍卫、工匠。白天干着纺线、裁缝、织氆氇、酿酒等的繁重劳役,晚上,男女老少就睡在冰冷的地上。吃不饱,穿不暖,牲畜一样地活着。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被登记在册,于是主人的财产中又多了一头会说话的牲畜。如果犯了错,就会被鞭笞、掌嘴、割鼻、断足……
所有这一切,都被视为理所当然。因为当时的《法典》里写得清楚:人分三等九级,发生命案时,上上者“至高无上,命价无法偿还”;下下者如流浪汉、铁匠、屠夫、妇女等“命价等同一根草绳”。
法典的下下者里竟没有列进朗生,看来他们还真的只是一群会说话的畜生。随时可能被统治者像牛羊一样的杀掉,取了骨头做成酒碗、乐器。
突然想起了游布达拉宫玩时导游说过的一则旧事。达赖喇嘛出逃前,因寺庙里要进行宗教活动,西藏地方政府给地方庄园主下了一道指令:“为达赖喇嘛念经祝寿,急需湿肠一副、头颅两个、各种血、人皮一整张,望即送来。”
在藏区之外消失了几千年的,所有劳动力低下时不公正的社会现象,在六十几年前的西藏还都真实的存在着。——谁能想得到呢!
在温暖的日光房里,喝着进口的红酒,打着象牙制作的麻将,留声机上放着上海当红歌星的靡靡之音。真的很惬意啊。英国人虽然撤出了西藏,但他们的生活方式却留了下来,再加上对郎生们的颐指气使,庄园主人的日子过得随心所欲。
从英国进口的彩色玻璃,隔开了经堂的门。庄园的主人早晚都要在佛祖面前虔诚的祷告,为自己和家人祈福。只是不知道,举杯喝酒时所用朗生头骨的冤魂会不会原谅他们?也同样受着朗生们顶礼膜拜的佛祖还能不能保佑他们?
好在,西藏和平解放了。1959年,西藏又实行民主改革。享受惯了崇高地位和无尽财富的达赖喇嘛坐不住了。虽被藏民尊称为活佛,却没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更不懂得民族大义。受美国人唆使,达赖喇嘛发动了叛乱。口中念着佛号,却下手制造着罪恶。
当然是兵败身逃。不能再回到繁华的拉萨,达赖喇嘛只能偏居印度的小城萨拉。一切都颠倒了过来。拉萨,萨拉;达赖喇嘛的没落,翻身农奴把歌唱。
作为达赖喇嘛的秘书、管家的扎西旺久,也被裹挟着出国。只能扔下帕拉庄园。好在他本人与新政府和解放军关系良好,庄园一直由解放军驻守,所有物品都照原样保留下来。
在旧西藏,只有寺庙,达赖喇嘛和贵族才能以领主的身份拥有庄园。现在,都改过了。扎西旺久叛逃后,庄园被移交政府。帕拉庄园,成了旧西藏三大领主贵族庄园中唯一保存完整的庄园。
三
帕拉庄园的后花园里树木繁茂,几位上了年纪的藏民正围坐在树下聊天。
村旁的青稞地里,藏民们正在忙碌。太阳炙热地照射在高原土地上,沉甸甸的青稞在风中轻轻摇摆。这块被深耕了几千年的土地,遍洒着无数代朗生们的血汗,也遭受过英国人铁蹄的践踏。现在,它完全属于为它流汗的劳动者了。一样的土地,一样的青稞,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享用者。
朗生院的东边,是一家不大的超市。一位藏民正从超市出来。见我们站在朗生院前,正好奇地看着他,就热情地上来搭话。他说自己是班布伦村的村民,也是朗生的后代,他的父亲就出生在这朗生院里。
他刚买了一包烟,要去村外的青稞地里干活。说起现在的生活,他大声说好。孩子们在县城买了楼,收获完地里的青稞,他也要去城里住。是共产党,把会说话的畜生变成了社会的主人。追思以往,感叹现实,他一副满足的样子。
听着藏民诚挚的话语,望着路北豪华的帕拉庄园,再看看路南低矮潮湿的朗生院。我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给达拉喇嘛祈福时那道索要头颅和整张人皮的指令。
达赖喇嘛是再也不会享受到拿生人祭祀的待遇了。他叛乱失败后急急地逃亡印度,是再要到国外去享受那难舍的特权吗?
2021年2月3日首发江山文学网
达拉,我早听过名字,他身上沾满奴隶们鲜血。好散文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