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余瞎子的槟榔(散文)
镇上卖槟榔的余瞎子,外观壮实,中等偏高的身材,肩颈部位微微前拱。若全部伸直,还要高些。
别人主要看他两眼小,有说词,说是像芭茅刷开的两个口子,善意的玩笑中给了余瞎子这个绰号,并非真正的瞎子。
他看钱的时候,为分辨数额大小,眼睛离票子处得近了一些,其他方面与人没有区别。于街上卖槟榔,行动自如,视力不受影响。
余瞎子是体制外的人,无业游民一个。为了生存,卖槟榔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至六十年代中期,十年以上时间。七十年代没有卖,大下放,到了农村。回镇后,八十年代中期九十年代初期又卖了一阵子槟榔。约三年。年纪大了、子女成人了,没有干好久就收兵了。
余瞎子那时候卖槟榔养家糊口,成本不大,10元起家;较自由,不费力,无须开铺。他只利用晚饭后睡觉前的那三四个钟头的空挡,游动转街,就可以了。
余瞎子有槟榔自信,天天拿出的槟榔可以卖完。街上林老爷子开南货铺子,附带卖了槟榔,生意可比余瞎子差多了。当然,林老爷子开南货铺卖的东西多,各项品种收入相加,余瞎子还是比不了的。余瞎子只是解决一家温饱,不是想发财。过去当地主当资本家的人,此时就像臭狗屎,没有人羡慕的。玩名堂当剥削阶级可鄙嘛,解放后也不容许尔虞我诈来那一套。他心情平和与世无争,好大的鸟,就做好大的窝。好大的本钱,就搞好大的买卖。
余瞎子晚上卖,白天不卖。白天街上没有几个人,都为生计奔波忙碌去了。倒是晚饭后人流如织,有客来买。
余瞎子白天办其他事情。要么帮人拖板车搞几个钱补贴家用,要么到沅水河里木排上去捡烧柴供自家的灶眼,到沅水挑自家要吃的水(自来水八十年代才有),要么休息养精蓄锐,以利于晚上卖槟榔。卖槟榔才是他的主打项目,是固定内容,所有事情看方便看需要来做。
余瞎子卖槟榔的时候,正好是街上人头攒动最热闹的时候。睡觉前,大人小孩都出来了。那时候没有电视看,一般都不会隈在家里。跑出来街上走一圈回去的大有人在。寡走街上,1公里半的街道,不耗时间。几个热闹地方,却要些时间。余瞎子街上和几个热闹地方都到,与人群的作息吻合。
中街官码头那里,有剧院。看戏的人提前来到剧院前坪候场,等候剧院开门,余瞎子的槟榔来的正好。只要一人带头买了,其他的就像鲫鱼上水一样,也跟着买。观众入场了,外头还有无钱打票来听戏的人,有的愿意花两分钱买口普通槟榔,边嚼边听戏。
这里搞近半个钟头,余瞎子再到工商联那里,那里有电影院。电影一般演两场,没有赶上头场不要紧,有等着看二场的人,无所事事嚼颗槟榔要得,说不定到这里还卖得比剧院多些。
这里卖后,余瞎子就到派出所旁边的体育广场去了。广场有篮球场,有爬杆、爬绳、秋千、单杠、双杠、乒乓球桌,滚子(杠铃)……天黑散场后,百七八十人里,总有二三十人买口(颗)槟榔,吃着回去……
然后向下到和平路旅社一带,槟榔卖旅客卖路人,零零星星也可以卖掉一些。
所剩无几,就返程回家。到家时,东西往往刚好卖完,高枕无忧休息。
晴天的夜晚,余瞎子天天如此这般。槟榔运转着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学生读书、人情往来……
生意这般好,为什么其他人不卖槟榔呢?一是那时候的人没有红眼病,二是没有余瞎子的艺术细胞。余瞎子自创了一首槟榔之歌,他是唱着槟榔之歌边走边卖的。
这支槟榔之歌,充满艺术性,词儿很押韵,还平平仄仄的。100句只多不少。听到槟榔之歌的,无不感到震撼。当年的小娃子如今的老年人,现在无事的时候还偶尔哼几句余瞎子的槟榔之歌。一个叫海尔的知青,事隔五十几年,还把其中几句搬上了他们的汇演节目搬上了百姓舞台。但是不论谁模仿,都打了折扣,没有余瞎子原汁原味的好。
余瞎子出门,头顶装槟榔的穿盆,(所谓穿盆,就是薄杉木板子做的长约1米宽约60工分四周高1寸多一眼就能望穿红油漆盆里所装何物的长方形盆子。)肘挎收腿木架,一路欢歌而来,可谓听众很多。路人不消说,洗耳恭听着。不出门买槟榔的人,在屋里听着。小孩就不同了,一听到歌声,好像接到命令一般跑出来,他们不是买槟榔的,是寡当听先生的。跟着余瞎子身后一丈开外,听槟榔之歌……一路走去,小把戏越来越多,自愿的形成一个听歌方阵。
余瞎子顶着穿盆一阵唱,唱好远顾客决定的。不来顾客,不停嘴巴,来了顾客,就停嘴巴。走了顾客,又张嘴巴。很长的槟榔之歌往往没有唱完三分之一,30句不到,就有顾客了。余瞎子肘挎的收腿木架放下来,头上的穿盆放于收腿木架上,给人拿槟榔,收钱,连串的动作不过两秒。一般吃两分钱一口(颗)的普通槟榔,有的人要吃5分钱一口的加料槟榔。余瞎子就拿小勺,给槟榔先装白糖,接装芝麻,再装粒花生米,用小白纸包好,递给人家……所有动作都是一气呵成。
小把戏后面呆呆的看,看样子好像要学徒弟一般,心里却盘算着还跟不跟。顾客多,停的时候长,就肯定不跟了。小把戏的耐心是有限的。好在还有第二天可以继续,可是听了无数个第二天,完整本的槟榔之歌还是有没听到的地方。听完整本,谈何容易。好像重复昨天的故事,就是听一个月,也是听不完整的。
余瞎子再走再唱的时候,又有新的小把戏方阵出现、跟着。天天如斯。余瞎子的唱功之好,魅力之佳,可见一斑。
他叫口好,字正腔圆,声音传得老远。若是像现在的人拿电喇叭,两句话翻来覆去讲,“压臭猪油”(形容不动听),就没有半个鬼脑壳去跟去听了。不仅不听,啰啰嗦嗦,反复吆喝,只能让人生烦了。他的声音不好比,大概和李双江、蒋大为、阎维文等人差不多吧。不同的是,他不是像他们常常上大舞台的科班出生,他只是一介草根。如果人还在,去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试哈,可能是能够打响的又一个朱之文了。
余瞎子能够创作,能够表演,其实就是两年的私塾……啊,他表演的能围鼓(和大鼓一样的民间文学),很多人在死人的家庭听过。可能是天分,也可能是见多识广的缘故。
余瞎子最后卖槟榔的日子,威武不再,手肘挎起收腿木架,穿盆却顶不到脑壳上去了,手扶穿盆抵向腰间,歪歪扭扭重心不稳慢腾腾地走,好像要鸡飞蛋打。毕竟不比往昔,廉颇老矣。
他的槟榔之歌,也不连贯了。“槟榔啊槟呃榔呃”,一句唱了,停了一分钟,喉头喘着气……
“(它)生长在广东的老山呃上昂啊昂。”这第二句更差,腿子慢腾腾走着,嘴巴停了几分钟,他拿不准唱不唱得出来第三句。还是唱,不能让人看笑话。
“那前山上,种的是桂枝啊唔啊,”这第三句,越发差。
“那后山上,种的是广木香啊晤啊。”这第四句,别人是听不到的,唱给自己了。
下面还有九十多句,他一句也来不了了,实在奈不何了。
余瞎子槟榔王朝结束,湘潭铺子、张百法、胖哥等若干家装修灵醒的槟榔店子接位,组成槟榔大阵,占领了镇子。一群群路上走的,个个嘴巴不停动着,旁若无人,旁若无车,精力集中,好像搞的是吃槟榔表演、吃槟榔比赛。路上,天天有扫不清白的一溜溜的槟榔渣。屋里坐的,也是嘴巴运动,地上无数吐渣……
余瞎子那时候,没有一个人因槟榔致癌。这没有两年,吃槟榔致死的不是个别……镇上三个半闲人其中的庄白儿、罗歪鼻,吃余瞎子的槟榔几十年,屁事没有。吃现在的槟榔,三年不到,两个前后在一年里去了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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