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卫辉，是座豫北小县城，一条漂亮的卫河从卫辉流过，1964年我告别故乡来到郑州。郑州是省会，如诗如画的林荫大道、叹为观止的高楼大厦、风景秀丽的城市公园，令我眼界大开，乐不思蜀。然而，仅几天过去便开始想家，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父母，还有，奔流不息逝者如斯陪伴我长大的卫河。我想，郑州如果有条河就好了，星期天我可以去河边，聆听河涛流响，梦回故乡，寄托乡愁。
　　 郑州市热心的朋友告诉我：郑州有河呀，金水河，“金水晴波”还是老郑州的八景呢！我兴奋极了。“卫水拖蓝”是卫辉的八景，异曲同工之妙，郑州、卫辉的两条河不就是姊妹河吗！后来，我在《郑州晚报.副刊》上读到金水河的优美传说：2500年前，主政郑县的子产，廉洁奉公，退职死后竟无余财办理丧事，百姓闻讯纷纷捐出首饰金银，其子婉拒。为表达敬仰之情，百姓便将首饰金银抛到封邑子产的河里，河水泛金流彩，由此，这条河得名金水河。我按照朋友的指点找到金水河，眼前的情景却让我沮丧极了：一条臭水沟，发黑的水面漂浮着秽物，半死不活地流淌，沿河垃圾成山，路人掩鼻而过，脚步匆匆，不堪入目。这，这哪里是河呀！
　　 郑州虽好、虽大，但要说河根本无法和卫辉相比。流水不腐，卫河沿河人家饮用的就是卫河水。卫河水大，我的小学母校后门外，河道中央一座小岛蒿草葳蕤，十分神秘。传说，驼岛的是只偌大的老鳖，因此岛称“老鳖盖”，不会沉没。小时候在河里游泳，唯有一个水性好、胆子大的同学，游上过河岛。卫河里行船，我觉得郭兰英优美的歌声唱得就是卫河，你听：“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从我的中学母校出来是卫河大桥，站在桥上，看溯流而上的货船，穿越大桥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船上的船工，奋力拉降乘风张开的蓬帆，紧张熟练放倒高过桥面的桅杆；同时，岸上拉船的一队纤夫，浑厚的号子声戛然而止，齐唰唰甩掉肩膀的纤板，将纤绳抛上船舷，百米冲刺般奔向大桥，攀梯而上，翻身上桥、过桥、下桥，争分夺秒，翻过桥后，急切地重新接住船上抛来的纤绳，纷纷搭上纤板，听纤头一声震天撼地的领呼：“嗨吆！”顿时一队纤夫步调一致，铿锵激昂的号子响起。船上舵手凝神屏气，掌舵操柄，谨防船体撞上桥墩，不敢丝毫懈怠；船工肩顶篙杆，和着岸上纤夫的号子节奏“嗨吆”，船工一篙一篙撑船；纤夫一步一步拉船，但见，货船缓缓地钻过桥洞。货船过桥的场面，紧张有序、扣人心弦，气壮山河，俨然一次生死相搏。气定神闲之后，船工有条不紊地重新树起桅杆，升起风帆，这时候，远远地看他们，树桅升帆的动作潇洒从容，完全是一副胜利者，征服了航行中艰难险阻后的神情。
　　 夜间，卫河上游的码头，沿河泊满大大小小的船只，就像现在城市，沿街停靠的车辆。水上船家的灯火，犹如夜空闪烁的群星，绵延几里，人间银河，漂亮极了。晚自习课后，我走过卫河大桥，总会停下脚步，伫立眺望，遐想无际：那盏盏点点的河中灯火，都在蓄势储力，等待翌晨的太阳升起，准备乘风破浪，启锚新的航程吧？
　　 我生活居住郑州已50多年，记忆中，郑州人治理金水河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过。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金水河由于源头枯竭，先天残疾，再则，流经人烟密集的市区，后天人为的伤害，郑州市虽投入了无以数计的人力物力财力，但金水河却像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久治不愈，愿景茫然。政府似乎不堪重负，一筹莫展。曾经多次邀请国内外著名的城市规划专家会诊，论证金水河治理。有位日本专家的方案提出，金水河的功能定性是城市排水排污，改为地下管道通过市区为好，一方面摆脱劳民伤财之苦，另方面，地面房地产建设开发，回报丰厚。摆脱的轻松和接踵而来的经济诱惑，让一些领导茅塞顿开，柳暗花明。但是，立即遭到郑州市广大人民群众和有识之士的强烈反对。黄河是哺育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金水河在郑州人民的心目里，则是自己的女儿河，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成员，望子成龙成凤，是天下父母的心愿，家中有女天生丽质，光耀门庭自然欣慰，但是如果儿女残疾，父母唯有义无反顾，砸锅卖铁的救治，别无选择！放弃和“安乐死”，绝无道理！
　　 市委市政府在广泛听取人民群众呼声之后，以壮士断腕的豪情，以破釜沉舟的壮志，带领人民群众又展开了一轮一轮更大规模、艰苦卓绝的金水河治理。
　　 2000年之初，在郑州大名鼎鼎的“布瑞克”房地产开发公司主动请缨，无偿投资治理金水河，建设改造金水河源头废弃的金海水库。治理建设竣工后，数百亩水面碧波荡漾，沿岸烟柳映波，近水舫榭亭台，湖中画船漂泊，湖畔游人如织。金水河因为有了源头活水，从此治理开启了本质的升华。老板霸气地把老水库更名：帝湖。本来金海水库附近，是郑州市民的乱葬坟区，人们唯恐避之不足，而帝湖建成后，市民趋之若鹜，“布瑞克”的楼盘环绕帝湖，水景住宅陡然升值。创造了老板、政府和市民的“三赢”模式，皆大欢喜。
　　 在治理金水河的过程中，郑州市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探索开拓，愚公移山，矢志不渝，终于初步实现了“金水晴波”复兴的壮丽梦想。
　　 城市因水而灵动，因河而娇媚。如今，金水河沿岸的休憩公园，芳草幽篁、假山喷泉；商务区段，摊铺云集、人流熙攘；住宅楼宇，鳞次栉比、豪华幽静，楼价与时俱长；郑州大学等4所高学，宛如璀璨明珠镶嵌碧带，河畔学子，书声琅琅……金水河从郑州西南到东北，穿越市区蜿蜒15公里，沿岸宜商、宜居、宜投资，成为郑州的一条秦淮河、幸福河、景观河。后经文人墨客推敲，把“金水晴波”改称“金水玉练”，显得更形象、更贴切，金水河化茧成蝶，成为新时代，飘舞郑州的一条碧绿绸带，秀色可餐，人见人爱。有人即兴赋诗，虽然流痞，但通俗地道出了金水河的前世今生，引发共鸣，因而口口相传，许多人耳熟能详。照录于后：
　　 金水河别扶我，兄弟真的没喝多；
　　 今天哥们来看你，别吱声也别说；
　　 金水河你这货，20多年没见着，变化竟然这么多；
　　 过去污泥埋脚脖，如今绿水扬清波……
　　 在郑州人治理金水河的不懈奋斗中，我发觉生龙活虎的卫河，似乎在一年年的失去活力，在衰老。上世纪70年代，听不到了那高亢振奋的艄公号子，河里看不到了樯桅杆杆、白帆片片的气象；80年代滔滔的浪花枯萎，河水有气无力，流量日减。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说，河道中央的小岛“老鳖盖”，神鳖驼着，永不会沉没，但已与河岸连在了一起，水岛变成陆地消失了。90年代河水污染，和我刚到郑州看到的金水河的情景毫无二致，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美丽卫河，成了20世纪末，翻版的“龙须沟”。
　　 我不否定故乡的父母官，在财大气粗的郑州面前捉襟见肘，尽管如此，他们治理卫河仍顽强拼搏。90年代，卫河裁弯改道，绕过城区，企望治理一步到位。近似孤注一掷的勇敢探索，良苦用心，无可厚非。但是，无意中演绎出当年郑州，金水河论坛，日本专家的治理方案，一方面摆脱了劳民伤财之苦，另方面得到了丰厚的土地出让回报。小县城财政，空手赚出一笔不菲的资金。
　　 夕阳西下，我伫立在原卫河大桥的地方，再也不会看到纤夫、船工逆水而上，生死相搏的画面了；等到夜间，再也不会望见码头夜泊，灿若群星的航船灯火了。此刻西眺，在卫河消失的故道，取而代之崛起了一条仿古商业街，凝聚着浓郁市场气息，和谐着经济社会的时代节拍。看来，卫河避城改道，也不失明智之举。
　　 然而，仿古克隆下面流淌的滔滔卫河，却是现代卫辉，孜孜以求的、历史上古代真真实实的繁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让卫河改道，造仿古的街，妙笔？败笔？由历史去书写吧。既然如此，笔者用纤弱的声音呼唤，能否在卫河大桥遗址，立两尊雕塑：“舟楫风帆”和“卫河纤夫”，做为城市标识，像郑州的商代遗址城雕青铜鼎。让卫辉人永远铭记卫辉卫河曾经的辉煌，让卫河纤夫浑厚有力的号子，永远回荡卫辉人的胸膛，激励卫辉儿女为振兴卫辉，为“卫水拖蓝”宏伟梦想的壮丽复兴，砥砺前行，奋斗不止！
　　
　　 后记：
　　 金水河，人人说你娇媚，可曾知道化茧成蝶，你经历的磨难；
　　 故乡河，冰封大地的时候，你孕育勃勃生机一片，春暖柳岸的时候，你把美丽献给人间。
　　
　　 ——2021年2月于黄河南岸•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