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情】牛铃声声(散文)
随着时光的流逝,少年时常见的牛铃已经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但那叮当声却始终在我的记忆深处,在我的梦里回响。
记忆里的那群牛,不属于我家,也不属于他家,而是属于生产队这个大家。牛性情温顺,吃苦耐劳,吃的是草料,干的是重活,是农耕时代的主要生产工具。牛除了能用来拉犁耕地,拉车运输之外,它浑身上下都是宝。肉能吃,奶能喝,牛皮的用处更广泛,就连牛粪也可以当做肥料和燃料。可以说,没有一点无用的地方。难怪牛被称作六畜之首,就连古代王侯祭祀天地时都要用牛、羊、豕(shǐ,猪),这种最高等级的礼仪被称作,太牢。
在农村,养牛的人家都习惯在牛的脖子上挂一个铃铛。拖犁拉车时,老牛走起来不紧不慢,项下的牛铃也随着这节奏,唱起一首舒缓的田园歌谣。
牛铃不仅是牛的装饰,更有其使用价值。那时候一头牛是一户农家除土地之外最贵重的财产,怕偷怕丢,所以挂上铃铛随时提醒主人牛儿在哪。牛体大力大,乡间村里的道路一般都比较狭窄,迎面碰上若是躲避不及,难免给别人或者个子小的鸡鸭牛羊造成伤害。有了牛铃声就可以避免这些意外,这作用就和汽车鸣笛是一个道理。
在农村,给牛系铃铛是有规矩的。只给公牛大牛系,母牛和小牛是不需要系的。牛铃对于牛来说意义非凡,那是主人赋予它的荣誉和头衔。你看那头老黄牛,一定是觉得戴着这只牛铃就像戴了一顶皇冠,所以走起路来牛气十足。就连赶牛的把式,仿佛也多了几分牛气,跟在牛屁股后边,还一步三晃呢。怪不得那年老叔要给队里借给他使的老牛挂个铃铛,为这还和队长吵过一架。
为赌这口气,老叔用卖了十斤鸡蛋的钱请村里的铁匠锻造了一只牛铃。在大年初一,当众给老牛系上。他把生产队的牛看成自家的孩子,那只锃光瓦亮的铃铛挂在牛脖子上,那憨憨的笑挂在老叔布满褶皱的脸上。田间阡陌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头戴草帽的老叔坐在牛车辕上,优哉游哉地摇着手里的那条牛绳,嘴里哼着那段老掉了牙的皮影调,伴着西坠的斜阳,洒下一路牛铃声。
晚秋的田畴里,到处都有耕牛犁地的画面。两头黄牛拉着一张犁,犁铧翻起黑褐色的土浪,老牛鼻子里喷出一股股白色的气流。那牛铃声听起来不再清脆,节奏更显得迟缓,就像一个男低音歌手在哼唱着那首著名的俄罗斯歌曲《伏尔加船夫》。扶犁把式左手扶犁,右手握着那条丈余长的牛鞭,偶尔扬起手里的长鞭,在头顶上画个圆,然后手腕一抖,一声清脆的鞭声,像晴空里的一声炸雷,响彻旷野。
鞭声虽响,可老牛身上却毫发无损。车把式舍不得鞭挞,老牛也无需扬鞭,只见它把身子弯成一张弓,四蹄蹬地,嘴巴贴近地面,继续拉那张沉重的犁。俗话说“宁拉十里车,不耕半亩田。”拉犁耕田这种苦差事,马天生矫情,不愿干。毛驴力气小,干不了。只有任劳任怨的老牛,才能胜任。
牛也有疲劳的时候,老把式发现牛在打瞌睡了,那张缺牙少齿的嘴巴里发出一声声“吁吁——喔喔——”的吆喝声,就像一段段不和谐的间奏,把牛铃低吟浅唱的旋律搅得支离破碎。
山月当头,牛也该休息了。使牛把式解开牛轭(系在牛肩上的夹板),顺手在牛隆起的肩头按摩几下之后,对着牛屁股拍一掌。
“老伙计,找食吃去吧!”
老牛心领神会,踏着松软的泥土,头也不回的向长满荒草的山坡走去,今天又要在野外宵夜了。潇潇冷月下,使牛人凭借远处传来的牛铃声,判断牛是在何方吃草,或是在何地反刍,以此对牛实施“远程监控”。待到东方破晓,牛把式又把那张僵硬的牛轭给牛带上,一天劳作又开始了。
耕牛在农闲时节,也会获得喘息之机,这就给放牛的孩子们提供了耍牛的机会。夏日的小河畔,牧童们赶着成群的牛沿着河岸放牧。牛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他们给领头的公牛系上铃铛,在头牛的带领下,牛群沿着河畔一字排开,低着头,用灵活的舌头卷食着鲜嫩的青草。一天下来,大牛、小牛一个个都像孕妇似的腆着大肚子。中午天气炎热了,孩子们头戴柳条帽,骑在宽厚、滚圆的牛背上,把牛群赶进河里,给牛洗澡瘙痒。还会拽着牛尾巴过河,骑在牛背上打仗,想尽办法耍牛。牛通人性,它们好像愿意和孩子们玩,配合孩子们做各种游戏。
太阳下山了,晚霞映红了河水,该回家了。牛群舍不得离开,孩子们有办法,只见他们把头牛从河里牵出来,摇响清脆的牛铃,走上回家的路。这时,牛群像接到命令似的,纷纷上岸,跟着头牛排成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回家的路上。老饲养员听到熟悉的牛铃声,迎出门外,把牛群赶进牛栏。
年少的我,常常在夜幕里静静地聆听回响在田野中的牛铃声。那声音是那样悠扬那么悦耳,还带着几分神秘。我羡慕老黄牛那个装饰,走起路来,就像有人在鸣锣开道。路人见了都会主动退避三舍,那是何等威严,比生产队长都厉害。
一天夜里,我梦见自己的脖子下多了一条项链,上边系着一个银铃。上学的路上,一群男孩子还有女孩子跟在我身后疯野。一路上那个铃铛响个不停,叮当,叮当。忽然,我的屁股上挨了一笤帚疙瘩,原来是催我起床的小闹钟响了,妈妈见我没醒,怕我迟到,就随手举起笤帚打了我一下。我爬起来摸摸脖子,啥也没摸到,只好悻悻地起床穿衣,洗手洗脸,吃了早饭之后上学去。
后来,牛没了,再也听不到回响在村头、田野里的牛铃声。当年赶着牛车的老汉,连同那破车、老牛、疙瘩套,一起埋进尘埃里。从此,那牛铃唱出的歌谣,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