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本想着回家过大年，可最近发生的“新冠”疫情，一下打消了我回家的念头。我所在的北京，虽然处在疫情低风险地区，但河北的老家那头，还处于高风险地区。人不能回家，心却早已飞到了家里。很久没回家了，思家心切，回家心急。
　　 暂时回不了家，我只能靠倾听肯尼•基萨克斯演奏的《回家》曲来安慰自己。我非常喜欢萨克斯名曲《回家》，它曾让我的心灵涤荡过，震颤过。我想让它再一次把我迷醉，借它清脆响亮，悠扬高亢的旋律，把我带回梦的故乡。尽管它的乐曲中流露着无尽的缥缈、缠绵以及悲凉与哀婉，但我还是愿意在它舒缓沉郁的情调里，抵达心灵的故乡。
　　 夜深了，我把萨克斯《回家》的音量尽量调低。我的楼上，是一个喜欢清静的独居老太太，女儿在国外，不在她身边，就老太太一个人自己生活。你别看她满头银发，年过七旬，人还清瘦，但从来不需要助听器，也不戴老花镜。不过，老太太爱挑别人的毛病，楼上楼下动静大了，她就会毫不客气地咚咚咚敲开你的门。那次夜班回来晚了，我脱下皮鞋，扔在地上的声音大了点，她敲开我的门，极不高兴地看着我的高跟鞋说：“姑娘，以后放鞋轻点，我的心脏怕震！”她皱着眉头，两只小眼睛里闪出的都是冰冷的光。
　　 “对不起，以后我一定注意。”我向她表示歉意，可她老人家倒好，说完扭头就走，一点原谅我的表情也没有。
　　 还有楼下的那个秃顶老头儿，矮墩墩的，戴着一副厚厚的，瓶子底一样的近视镜，老头儿生得有点古怪，脾气也倔，我常听到他和淘气的孩子们凶吼。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听音乐，没想到他竟然会走上楼来向我吼道：“年轻人，知不知道都是夜里一点了？你还玩手机，不管不顾地大声放音乐，让我怎么睡觉？”。
　　 我很尴尬地向他道歉，向他微笑，向他保证下不为例。
　　 他摇着秃顶，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边走边自语道：“真拿你们年轻人没办法。”
　　 唉，我也感觉没办法，年龄差，代沟，以及“三观”的不同，让我们彼此不在一个频道上，很难适应，很难沟通，更别说理解和接受。其实，仔细想想，楼上楼下的那些人，不过是邻居而已，又不是你的亲人朋友，你有什么理由让人家适应你，理解你，包容你？你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不能为他们着想一下吗？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此刻，倾听着萨克斯名曲《回家》，真是别有一番感慨。静夜里的一曲《回家》，让我感到整个心灵世界都显得分外清丽、纯净，它多像一泓清泉，在我心头涌动、荡漾。从那悠扬婉转的曲调里，我仿佛听到了母亲在呼喊着我的乳名，召唤我赶快回家过年，吃她刚刚捞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我极力地想象着父亲购买年货的忙碌情景，想象着母亲杀鸡宰鹅的热闹场面，我一个人在孤独中享受着母爱的温暖，父爱的凝重。
　　 在梦里，我庆幸终于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我们一起过新年，一起放鞭炮，一起包饺子，一起举杯同庆……
　　 当我梦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早上的八点钟，我慵懒地打着哈欠，慢慢腾腾地起床，简单的洗漱之后，一包泡面便打发了我的早餐。假如在老家过年，三十这天一大早就得开始忙碌，全家人欢欢喜喜，忙完大年三十的午餐，还要准备除夕夜的饺子，挂福字、贴春联，整理迎新年的鞭炮。可今年疫情弄得回不了家，一个人在北京过年，显得孤孤单单，像一个疲惫、伤感、失意的漂泊者，干什么也没心思。原来本想着也包些牛肉水饺，给自己过新年一个简单的快乐，这毕竟也是过年了嘛。但转而又想，别人家除夕包饺子，是把生活的五彩缤纷包进饺子里，是把一份好心情包进饺子里，也是把阖家欢乐包进饺子里。而我自己呢？除了孤独、寂寞与思念，还能有什么呢？
　　 我不想包饺子，包饺子更会让我想起千里之外的家，想起我的父母，想起我的兄弟姐妹。
　　 不能回家过年，是件遗憾的事，吃不到母亲亲手包的饺子，感觉年味儿淡了许多。坐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孤寂、惆怅、思念，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泪水。
　　 窗外的大街阳光灿烂，但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又显得有些清冷。疫情让口罩遮挡着人们的面孔，看不出一丝温暖的表情，无意间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二零二一年的春节前夕，再也看不到从前过年时车水马龙的场景。窗外温暖的阳光，令我想起了同事张姐，她就住在马路对面的高层，与我相隔不过五六分钟的路程。张姐是北京人，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正是不惑之年，性格很温和，做人也低调，倒不像有的北京人，总露出一种看不起外地人的眼神。昨天，张姐还对我说：“小罗，你不能回家过年，就来我们家过吧！”
　　 我想，张姐出于情分，也就是这样随便说说而已，我又不跟她沾亲带故，怎么好意思去她们家过年？假如真的去了，张姐不嫌弃我，她的老公、她的家人呢？又该怎样想？会不会说我缺肝少肺，没眼高低？何况我还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不足一年，也不懂北京人过年的风俗习惯，给张姐添什么麻烦呢？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自己的出租房里一个人过年。于是，我谎言婉拒张姐说，去国贸那边我表姐家过年，不用她惦记过年的事。其实，表姐前几天早飞回陕西婆家了。
　　 我所租住的小区，是鞭炮禁放区，过年不放鞭炮，自然也就削弱了新年的不少气氛，显得年味儿淡了许多。不过，这倒和我的心境有点吻合，过年，就像邓丽君唱的“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
　　 一个人躺在床上，唯一能陪我过新年的只能是手机了。我在手机上追剧累了，就用看抖音调节一下，以此来消磨光阴，等待新年央视的春晚。可惜我不会在抖音直播“吸粉”，让粉丝转化变现。我也挺羡慕那些“电商变现”、帮商家做广告的，据说他们赚钱很快。其实，我内心是比较清高的，以前总看不起网上兼职赚钱的人，觉得那些人没有几个好东西，几乎都是骗子，整天弄虚作假，夸大事实，就像美颜相机，把一个丑八怪也能弄成一个美女、帅哥。
　　 说起美女帅哥，我会想到自己单位里的那些同龄人，说不定他们也正在玩抖音赚钱呢。物欲横流的社会，不少人都在为金钱而拚命地竞争，卑微地活着，谁又能在大年除夕，会想到我一个外地人在北京孤独地过年？
　　 眼看又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早晨吃泡面，中午也是泡面，除夕夜难道还是泡面？我瞥了一眼墙角放着的那箱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正这样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忽然电话响了，哦，是张姐，她在电话那头说：“小罗，等着我，一会儿给你送饺子去。”
　　 “张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在表姐家过年呢。”我装出一副很快乐的样子。
　　 “别骗我，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肯定在家里，好好等着吧，吃我包的饺子过年！”说完，张姐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呆呆地望着窗外张姐居住的那片高楼。此刻，夜幕已经低垂，万家灯火映出节日的祥和气氛，暖意也渐渐袭上了我的心头。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我透过门板的猫眼，看到了张姐那张白皙的面孔。我急忙打开门，接过她手中带饺子的保温桶，一把将她拉进房间，当我们的目光相交的那一刻，我感到像有一片春天的阳光，正洒在我的脸上，温暖着我的心头。
　　 张姐打开保温桶，“小罗，趁热快吃吧，你尝尝姐包的饺子，是你爱吃的牛肉馅。”
　　 “谢谢张姐，新年快乐！”
　　 “傻丫头，客气啥？快吃吧，我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给我。”她轻轻地拍了我一下肩膀，微笑着说。
　　 张姐热气腾腾的牛肉饺子，为我带来了新年的幸福味道。我没想到，在牛年我的本命年里，吃到的第一顿让我唇齿留香的饺子，竟是北京的同事张姐送来的。每年在家过年吃饺子，我会感恩自己的父母，今年在北京过年，我又多了一个感恩的人张姐，她不是亲人，又胜似亲人，我不感恩她，还能感恩谁呢？
　　 饥肠辘辘的我，吃完张姐送来的饺子，急忙打开电视机，央视春晚节目就要开始了，不知道今年的春晚是不是比去年更好看。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我思忖着，这个时候谁会敲门呢？在北京，好像除了张姐之外，我再也没有更亲近的人了。哦，一定是楼上的老太太，她是不是又嫌我把电视声音放大了？这个烦人的老太太，过年了谁不看央视春晚节目，声音放大一点有什么不行？
　　 从门上的猫眼里发现，果真是楼上的老太太在敲门。我没有立刻打开门，而是先把电视音量调低，那样也许她会转身回去，不再敲门。电视机声音低了很多，但她一直就是在不停地敲。唉，过年了，这个该死的老太太，还是那么让人心烦。我无奈地打开房门，看到老太太在我眼前出现的那一刻，我愕然了。
　　 老太太微微驼背，仰起一头白发，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水饺，正以慈爱的眼神望着我，眼睛里映射出来的光芒，就像一缕缕温暖的阳光。
　　 “孩子，给你的，过年的饺子，知道你一个人过年，跟我一样。”她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我手上，转身就走了。望着老太太的背影，我感觉到了她像我的母亲，时刻都在陪伴着我。
　　 张姐的饺子让我吃得饱饱的，楼上老太太的饺子虽然比张姐包得精致，但我一个也吃不下，只能留下来明天再吃。此刻，老太太的饺子是什么馅料倒不重要，我想，新年她已经给了我那么多惊喜、快乐，让我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还有什么饺子比幸福的味道更好呢？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了，但我的门也又一次被人敲响。随着敲门声响起，还有听不清的大声叫喊。透过猫眼，我看见门外楼下的秃顶老头。大过年的，不知道他又要找什么麻烦，有事没事就会扯开嗓门喊。我打开门，灯光下的秃顶显得更亮。
　　 “姑娘，我们家刚包好的饺子，还没来得及煮呢，你自己煮吧！”他端着一大盖帘饺子，语音非常温和，不像以前那样凶巴巴的，满有几分父爱的温暖。
　　 “多谢叔叔！给您拜年了！”我像看到了远隔千里之外的父亲。
　　 “关好门吧，姑娘，我还要给住在地下室的保安山西老王送饺子去呢。”说完，他摇晃着秃顶下楼了。
　　 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了，只因疫情，虽然没有回家，但我在北京，又找到了回家的感觉。为了防疫，选择春节不回家，也是一种家国情怀，有国才有家。只要国家安定了，没有疫情了，处处都可以是家。
　　 萨克斯演奏曲《回家》，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来，但此时此刻，我感觉到的《回家》不再是悲凉、哀婉，而是一种快乐，一种幸福，一种心灵上找到回家的归宿感。
　　
　　 2021.2.20（北京•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