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真】叫一声大哥,泪沾襟(散文)
一
我没想到,当我叫您大哥的时候,今生,我们再也无缘相见了!
您走的那么突然,走得毫无征兆。以至于当我听到这个不幸消息的时候,彻心蚀骨地痛。前些日子,我们还在一起同桌聚餐,您的身体看着还是那么硬朗。当时我心里暗暗赞叹:您一点不显老,活到九十岁没问题。可才寥寥数月,我们就一别成永远,从此阴阳两隔了。在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您那笑眯眯的脸庞,和您在岁月中交集的点点滴滴也挥之不去地闪现在脑海里。
您来到我们家时,正是二姐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您不知道,二姐自幼命运坎坷,由于母亲当年的疏忽,把她一张俊俏的脸烧成丑陋不堪的模样。嘴歪眼斜,满脸疤痕,面目全非,一只手残疾,是二姐现状的真实写照。在别人眼里,她如同一个丑八怪一般。为此,二姐的人生始终处在黑暗中,也是母亲一辈子心头的殇。因为残疾,二姐的学业荒芜了,上班无缘,只能待在家里靠着那只健全的右手,帮着母亲打理家务。我们姊妹小时候,吃着二姐用一只手做的饭,穿着二姐用一只手缝制的衣。岁月有多长,二姐的苦难就有多长。
可二姐人残志不残。她靠着一只手做生意,挣得了万贯家财,在我们姊妹还在为房子发愁的时刻,她率先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大房子。二姐夫比她大十几岁,她和脾气暴躁的二姐夫之间没有情深似海的誓言,也没有那种如胶似漆的感情,二姐相貌丑陋,二姐夫不嫌弃,安心和她过着平淡的日子。他们有个乖巧的儿子,儿子帅气俊朗,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在二姐的奔波下,他从当兵到复员,一帆风顺走向国企大单位,后来,儿子后又有了自己小家庭。二姐开始步入中年,期盼未来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可天有不测风云。二姐夫突发脑梗,成了半身不遂的病人,躺在床上靠着二姐照顾。几年后,又患上癌症不幸去世。
二姐成了孤身寡人,结婚不久的儿子又在闹离婚。双重的打击,击垮了二姐生活希望,她的人生一下子跌入了低谷。她整日消沉在家,独自哭泣,哀叹自己的命运多舛,诸多不幸都压在她的身上。在低迷颓废的精神状态下,她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她认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母亲造成的,对母亲怨声载道:这么多姊妹,为什么单独把我烧成这样,让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这个世上!母亲自知愧对二姐,在二姐面前唯唯诺诺,用一辈子的爱心在二姐面前赎罪。她为二姐抚养孩子,让二姐在家里吃喝,享受着我们姊妹无法享受的特殊待遇。
二
看到二姐似乎崩溃的精神状态,我们姊妹坐不住了。五姐出面,把她厂子里的您,一位已经快退休的老寡夫,介绍给了二姐。说实话,您其貌不扬,甚至很丑,刀削脸如驴脸一般长,面目黝黑,小眼睛如同刀子在脸上划出的一个缝隙,穿着不着边幅,邋里邋遢,肮肮脏脏,让人一看,形同叫花子般。您整日骑着个三轮车,工作之余给人家拉货,过着孤身一人凄苦的生活。可对于二姐来说,能找个您这样的正常人在一起生活,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因为她没有资格选择别人,她是个残疾女人,只要别人不嫌弃她,能和她在一起过日子,她身边有个说话的人,已经是烧高香了!
随着您的一句不加思索的“我同意。”三个字,您从此走进了二姐家中,二姐的人生也因您的到来再次有了转折。
因为您和二姐没有领结婚证,我们叫您二姐夫显然有点不合适,按说您比大姐的年龄都大,应该叫您大哥,可冷不丁的家里冒出您这个陌生的“大哥”,我们还有真有点不适应。我们只能和您说话时,什么也不称呼,直截了当切入主题,可背地里说起您,称您为老孔。
您的老家在山东聊城的一个乡村。您说,您和党的好干部孔繁森都是属于同一家族,孔家出了个名人,您说起来总有一种自豪感。您的妻子早年去世,老家还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可您在城市呆惯了,靠着蹬三轮车,挣得口袋里的票子鼓鼓的,儿女们也希望您趁着还不老,给他们多挣钱,所以对您的选择听之任之。您是个老工人,工资很高,二姐对您也满意。而您也为自己退休后在城市里找到一位伴侣,有个温馨的家而高兴。
您和二姐之间没有领结婚证书,只是过着现代老年人时兴的“搭伙计”生活方式。您和二姐相约:活着时在一起共同生活,死后仍各归故里,和自己的原配埋在一起。你们不涉及自己的财产继承问题,也避免了以后的财产纠纷。您每月按照约定按时交给二姐生活费,由二姐照顾您的吃喝。
二姐身边有了您,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二姐给您买了新衣服,把您打扮得和原来判若两人,看着干净利索,神采奕奕。您的脾气温和,不笑不说话,眯缝着小眼,嘴角含笑,一脸的喜庆。浓重的山东口音,说话总是商量的口吻。您白天忙于工作,下班回来,回到家里二姐给您做好了芳香的饭菜,热饭热汤保温在电饭煲里,您进门换上拖鞋就吃饭,吃完饭,还有活在等着您。有时候,正吃着饭,货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您的老客户很多,总有干不完的活。您回来把挣来的钱一把交给二姐,二姐也惬意地稳数着手中的票子,计划着未来的生活。
到了晚上,一张大床上,你们相拥而卧,身边有了说话的伴,空荡荡的家中有了人烟的气息,就是两人拌嘴,感到也格外舒心。在喁喁细语中,漫长的夜晚也充满了情趣。
您的三轮车,成了二姐的专用车。尤其是退休后,您闲赋在家时,会让二姐坐在三轮车上,带着她出去散心。你们去南湖看风光,去乡村听戏,去公园休闲。一路上你们赏花观景,暖风温柔地吹过你们的面颊,你们陶醉在诗情画意般的景色中,心情也如痴如醉。
过节的时候,您会慷慨地给二姐的儿子生活补贴。虽然这个儿子管您叫“叔叔”。您和这个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小孙女一声爷爷的呼唤,把您埋在心里的亲情呼唤出来了,您给这个不沾边的孙女压岁钱,看着他们绽放出来的笑脸,您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吃饭时二姐会炒上几个菜,你们俩人喝点小酒,推杯换盏中俩人喝得热乎乎的。火热般的激情在心里燃烧,你们对未来的生活就像这火辣辣的酒一样,后劲十足。
可两个不同性格的人在一起“搭伙计”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碰碰。二姐脾气火爆,您脾气柔和,两人脾气恰好互补,宛如拳头砸在棉花上,一个不疼,一个不痒。纵然二姐火爆子脾气炸了锅,您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是您以柔克刚的法宝。随着你们的脾气的不断磨合,两人的相容点越来越多。二姐嫌您交的钱少,您毫不犹豫地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百交给二姐,“这下够你花的了吧?”二姐嫌您身上脏,您拿着干净衣服出门,拉货时换上脏衣服,进家门时又换上干净衣服。天大的事激不起来您的火气,一副笑脸成了您的永恒不变的表情,您那浓浓的山东口音也成了家中独特的男人声音,您那随和的脾气,弥陀佛般的笑脸,也成了印刻在二姐脑海中的最温情记忆。
手中的日子啊!平常,琐碎,但无比真实。您和二姐的爱情,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法律的约束,却过得开心舒心,让人羡慕。
您在外出拉货的途中,遇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顺便就会捡起来扔到三轮车上。因此,在二姐居住的一楼外的便道上,到处堆放着您捡来碎木头,饮料瓶,啤酒瓶,纸背子……这些废品变卖后成了您的手中财富。后来,物业找上门来,说居民们对您这些废品意见很大。您只好不再捡废品,而把一些树苗栽到废品的堆积处。
香椿树、无花果、石榴树、葡萄树,这些树苗经过您的精心栽培,已经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便道的角落里绿树成荫,生机勃勃。每到开花结果的季节,这里果树飘香,沁人心脾,成了小区居民争相采摘的宝贝;春天,这里鸟语花香,蜂飞蝶舞,也成了小区的一道风景。如今,这里依然是蓊蓊郁郁,绿阴如盖。只是您再也不能为它们剪枝裁叶,辛勤地打理树身了。微风吹来,树木微颤,树叶摇曳,它们仿佛在召唤您归来兮,这里的每个叶子里都埋藏着一点凄凉,一点悲伤,在悄悄地向人们讲述着关于您的故事。
三
没退休时,您在厂子里是有名的勤快人。每天的三轮车是您的代步工具,下班后又骑着三轮车四处挣钱。您退休后,三轮车更是身不离座。一双大脚,骑行在城市的街街巷巷,角角落落,整天忙碌到深夜才进门,您的身上总是有使不完的劲。我们姊妹经常感叹道:“看看人家老孔,身体真棒,哪像个七十多岁的人!”
谁家里有了事,一个电话打给老您,您的三轮车不一会儿准时出现在家门口。在私家车还很少的年代,您的三轮车成了我们姊妹家任意使唤的家用车,走亲访友,有事出门,您骑着三轮带着姊妹们潇洒远行;谁家需要运东西了,您的三轮车比谁跑的都快,而且是连运输带装卸,装卸工不都不用请了,您会稳妥地把东西给送进家中。
那年,儿子和他的伙伴,在他的房子里建了个音乐棚,因为隔音棉需要去几公里外的市外买,当他苦于无法运到家中时,我想起了您,让儿子给您这个后来的“二姨夫”打了个电话,您爽快地答应了。一大车的隔音棉,给儿子送到了五楼,儿子和伙伴要给您运费,您一口谢绝了。儿子每当提起“二姨夫”,总是会说,“二姨夫那人不错!”要知道从年轻人口中得到夸赞的话,那是多么地不易啊!
您的三轮车有一段时间在汽车站等货,而我工作的单位就是汽车站。每天三轮车进车站大院是要掏进门费的。门岗收费的是和我同一个班组的同事,如果您提起我的名字,会不用缴费,很顺畅地进入车站大院的。可您却很傻,放着这个特权不去利用,每天傻傻地交着进门费。直到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的大门口遇到您,老远喊住了您,您才停下车子,来到我的身边。此时,让门岗的同事吃了一惊:“刘师傅,您和老孔还有亲戚关系啊!”
我把您和二姐的关系一说,同事赞叹道:“没想到,老孔和您还有这层关系,这个傻老孔,怎么不说您的名字呢?这样的关系很近啊!”
我也埋怨道:“您说您多说一句话,不是省去很多钱吗?再说在车站有什么事,有熟人总比没熟人好办,哎!你说您傻不傻!”
您嘿嘿一笑:“我这人实在,不愿意沾这点便宜,让你在领导面前说不起话!”
我在快运,有时候忙起来吃饭时间很紧迫。当您得知我上班时,看着我在库里忙碌的身影,知道我还没吃饭,便悄悄给我给买来两张肉饼,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悄然离去。当我闲下来时,看到桌子上的肉饼,奇怪地问着同事:“这是谁给买的?”
同事惊讶地回答:“啊,你不知道啊!一个蹬三轮的给你买的,放下就走了。”
更有同事羡慕地说道:“刘师傅瞧你的人缘真好,什么不知道就有人给送吃的,我们怎么没有这个福气呢!”
我猜到了,是您给我送来的。吃着芳香的肉饼,我心里暖融融的。如今,当我想起这件事,仍然深受感动,一股暖流温暖了我的全身。
四
“搭伙计”过日子不同于正式夫妻,没有法律的约束,一旦一方有了分开的意愿,另一方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离去。您和二姐也是如此。因为老家的儿子们每天忙于工作,家里的孩子没人管,他们想起了自己退休的老父亲,三番五次来到二姐家,希望您回家帮他们一把。您也许考虑到二姐家终究不是自己的久呆之地,自己终将有一天会叶落归根,老了还得依靠自己的儿孙们养老,无奈地答应了儿子们的请求,在和二姐“搭伙计”过了十七年后,您怀着复杂的感情离开了二姐。二姐又回到一个人的世界,空荡荡的家中,她孤身只影,在漫长的夜里饱受相思之苦。
可二姐和您近二十年的感情岂能说忘就忘呢?在现代化通讯工具很便利的条件下,再远的距离也不成问题了。每到晚上,二姐想您了,会给您打去电话问候,您也会给二姐打过来电话问候。你们视屏对话,看着对方互相微笑,流着相思的泪水,说着祝福的话,嘱咐对方保重好自己的身子,熟悉的面孔永远是那么慈祥,熟悉的声音格外亲切,仿佛你们并没有离开,还在依偎在心上人的身边。
您隔段时间会邀请二姐去您的家乡住上一些日子。在您的家乡,二姐得到您的的儿女们的认可,他们把二姐当成母亲般看待。您的闺女给二姐买衣服,儿子和媳妇亲切地称呼她:“俺姨”。孩子们的孝顺懂事,让二姐很欣慰,住在一起的日子里,她也和您一道下地,种庄稼,摘蒜苔……在异地他乡的广阔田野上,二姐的心情得到释放。每每到家中,很长时间内沉浸在您老家的幸福时光。您托她带回的各种当地土特产,蔬菜,分给了我们的姊妹们,让我们分享到了您一家人的劳动成果。
二姐乐此不疲地往来在您的家乡道上。您隔段时间也会回到二姐的家中,在您去世的前几个月,您从老家带回许多观赏葫芦。您的家乡是有名的观赏葫芦之乡,家家户户种植着观赏葫芦。您把那些遗落在田间地头的葫芦拾起来,经过整理,这些葫芦按照个头大小分装起来,带到二姐家中。闲暇之余,和二姐俩人冒着炎炎烈日,驮着这些葫芦,到早市和晚市上去卖,卖得的钱您一分不剩地交给二姐。这是您和二姐相处的最后岁月,也是你们最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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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里丰收满满,成果显著。柳岸有您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