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 • 情】钦州往事(散文)
一
那天,我正在野外的工地上忙碌,突然接到李奶奶长子的电话。他告诉我,三天前,奶奶走了。我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路边盛开的紫花三角梅,仿佛又看见了奶奶那慈祥的笑脸。
李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是我在钦州时认识的房东。那时我刚在铁路工务段谋了一份协外工,又在白水塘的城中村一座小院里找到一个落脚点。
院内的正屋,是一幢两层构造的小洋楼,两边则是当地人叫做廊屋的小瓦房。正房和廊屋合围出一个不是很宽敞的院子,院子里排列着式样不一的板车,空气里充满着各种蔬菜和各类水果的味道,但泛白了的水泥地还是被房东打扫得颇为干净。
二楼阳台上,有几盆很特别的三角梅长得十分茂盛。那藤状的枝条攀援在防盗网上,碧绿的叶芽间怒放着紫色的花朵,一眼看去,似花也似叶,十分养眼。
房东是一位与我奶奶年纪相仿的老太太。她衣着整洁,慈眉善目,说话慢声细语,一看就是个善良和蔼的老人。她把我领到过道上的楼梯间旁,指着一房间,笑眯眯地对我说:二楼是她自己和家人居住,其余的房间分别都租给了来钦州做小生意的人了。现在只剩这间,本来打算堆放杂物,你要看着合适就便宜点租给你吧。
房间里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好像就没多余空间了,门头上有个用来透气的水泥花窗。于我来说,能有一个落脚之地足矣,何况这里租金便宜,于是就痛快地租下了,从此和老太太有了不解之缘。
二
因为工作需要,我时常在晚上做夜工,圈内的术语称之为晚封点。说白了就是工务段受到调度的指令,我们乘坐工具车进入限时限点通行的铁路段进行抢修。时间紧,而且劳动的强度大,出工前如果不能好好休息,身体吃不消不说,一个小小瞌睡都会出岔子。
刚开始感觉挺好,白天那些做小生意的叔叔阿姨都早早出摊,直到我白天收工后出夜工前还没有打烊收摊。我在外面的小摊胡乱吃上几口糊弄肚皮的饭之后,还可以回到“家”里小睡一会。
随着假期的到来,叔叔阿姨把小孩子带来出租房,房东老太太的儿女也常把孩子带回来。老太太为了方便自己的孙子孙女和那些叔叔阿姨的孩子一起玩耍,就把通往二楼的楼道门打开。玩得熟络起来的小孩子们像点燃了引子的鞭炮,不出几天,清静的院子随之炸开了窝。
天性调皮的孩子们在楼道上玩闹奔跑,楼道上咚隆咚隆的声音从东头滚到西边,由北回流到南。孩子们大呼小叫的嘻闹声中,掺杂着老奶奶呵叱某个小顽皮的语音,从小小的水泥花窗穿刺进来,不间断地轰炸着我的耳膜。
我没有理由去抱怨什么,毕竟他们都是小孩子。实在睡不着,索性走出院子来到大街上溜达。入夜的街头依然热闹非凡,温馨的路灯照亮了一串串挂在夜幕里的三角梅,橘红橘红的色彩如同对岸柑橘般的点点灯光,但这一切似乎与我格格不入。我像一叶没有方向的小船在茫茫的海洋里飘,也似迷了路的小狗一样蜷缩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我想家,也想如何能赚到更多的钱,以便有能力让自己另找一处环境稍好些的出租屋。但协外工这点工资要维持现状都是捉襟见肘,老太太的房租都欠了好几天了。
临近春节,铁路上的维护工作紧张得象打仗,我盘算着在这段时间加班抢点就可以多赚点钱,把房租结清,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却在一次收轨的过程中,被意外滑落的钢轨砸伤了脚。当时感觉没有大碍,可收工回来,被砸伤的脚踝开始隐隐作痛,第二天竟然红肿得连鞋都穿不进去,那疼痛让我直想哭。
因为工作时间不长,加上日常开销,口袋里的钱所剩不多了,只好去小诊所简单处理一下后,回到出租屋里静等伤势好转。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伤痛在身的我越发孤独难捱。天一亮我就无声无息地出门,拖着瘸脚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挨到天黑时,才悄悄溜回出租屋。一是心里烦,二是怕跟房东老太太打照面,避免因到期不交房租而尴尬。
一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悄悄回到小院。突然发现,我那小屋里的灯亮着。我苦笑着想,一定是我出门时忘了关灯。我走进屋子,却见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前面放着一个用毛巾掩盖着的瓷盆。微微的灯光下,有一缕缕的热气从毛巾细细的眼缝向上氤氲。
老太太看见我就站了起来。我一愣,心想,来讨房租了。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微笑着说:“听说你脚肿了?把鞋脱了,给我看看。”她把我按在板凳上,卷起我的裤脚看了一眼,紧跟着双眉皱了起来。“都肿得像馒头了,还东窜西荡的。”她一边责备我一边端过瓷盆放在我脚前,用手探了探了水温,接着说:“这是用紫花三角梅的根茎煲出来的水,能消淤止痛。你们这些孩子呀,出门在外,遇上什么困难,不似在家里。”
我不好意思地把脚放进盆子里。老太太的双手在我砸伤的部位轻轻揉搓,袅袅升起的雾气在面前缭绕,紫梅花特有的淡淡清香在小屋里弥漫着,悄悄地填满了这个小小空间,受伤的脚裸轻松了许多。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老太太,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恍惚间,我回到了小时候,奶奶给我洗脚的情形……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看着我笑了。“好好养伤,待伤好后勤勤力力地去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里,奶奶早晚两次用三角梅煮水帮我泡脚,给我推拿受伤的部位。在奶奶的精心照顾下,我的脚伤很快痊愈了。
三
铁路维护工是没有节假日的。记得有一年的大年夜,我下班回来,饥肠辘辘地跑向几家平常就餐的小食店和快餐摊档,可他们都早早收档回家过年了。无奈的我在小商店买了一包快食面,想着西游记中的“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来调侃自己。可是飘香的饭菜味道从别家的厨窗里溢出,让我心里满是酸楚。
我低着头走进小院,走到小屋门口时,头顶上传来一声清脆地喊声:“奶奶,大哥哥回来了。”我抬头一看,是李奶奶的孙子。紧跟着,奶奶的笑脸出现在我眼前。“就等你了,快上来一起吃年夜饭。”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想立刻跑上楼去,但我却忍住了。“谢谢您,我在外面吃过了。”
“你这孩子,大年夜的,外面哪会有现成的饭菜呢?不说做生意的了,就是乞丐都回家过年了。”奶奶蹭蹭地下了楼道,拉着我的手。“跟奶奶还客气呀。”李奶奶的手和我奶奶的手一样温暖,让我没理由也不想拒绝。
客厅里,明净的餐桌上摆满了诱人的菜肴。老太太的儿子和女儿都在,他们坐在餐桌前,未曾动筷,似乎在等着亲人回来。他们看见我,都说:快坐下,就等你了。这一声招呼打消了我的拘谨。我知道,李奶奶一家人真的没把我当外人。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老太太的孙女问:“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没等我回答,李奶奶的孙子大声回答:“大哥哥累了一天了,饿了,闻到饭菜香馋哭了。”孩子的话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仅有的一丝生疏感彻底消失,我很快融入到了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
“这大过年的,外面也没什么吃的,你暂时来我们家吃饭吧。不过要交伙食费哦。”李奶奶的女儿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我大姐是和你开玩笑呢,我们都听我妈说了,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我们商量好了,以后你下班回来就在这吃。看你也挺单薄的,铁路上的工作辛苦,外面东西没营养也不卫生。至于伙食费,那就随你的意就行了,有空你就帮我妈打扫家里的卫生就行。”李奶奶的儿子怕我难堪,赶紧跟我解释,坐我身旁的奶奶也示意我赶紧答应。我还能说什么呢,只知道嗯嗯地应下。随后,奶奶还让她的儿子和女婿拿出一些衣服,让我上工的时候可以穿上御寒。
在那一刻,我觉得全天下的好人都让我这个乡下仔遇见了,一股暖流在心中流荡。这份情谊是无价的,我将一辈子铭记在心里。
随后的日子,我和李奶奶一家相处的像一家人。后来,我从做生意的叔叔婶婶口中得知,奶奶不仅是对我好,对他们也很好。有时候这些叔叔阿姨的生意不灵便,她得知后就会从收取的房租中拿出一部分来资助他们,或者直接免了房租,帮他们渡过生意上的难关。
几个月后,铁路工务段换点,我离开钦州,来到贵州茂兰段。几年间,我和李奶奶还是不断联系,期间也抽空回去探望。因为工作关系,我像浮萍一样,随着风越飘越远,看望老人家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但只要不忙的时候,我就会打电话问候奶奶。每次她都说没事。还嘱咐我,让我注意身体安心工作,有时间再回去看她。
本来,我想等眼前这个工程结束后,再回趟钦州。去看看奶奶,也让她看看现在的我。虽说我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但凭借自己的努力,也过上了好日子,我想让她老人家也分享我的成就、快乐和自豪。没想到,她却没等到我回去看她的那一天。
摘下几朵紫花三角梅,我冲着钦州的方向抛入空中。“奶奶,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