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探访海盐武原杨家弄84号(散文) ————余华童年旧居访记
去杨家弄是在清晨,说那里有当代先锋作家余华的旧居。余华是苏童之后又一个让我喜欢的当代作家。1995年从《收获》读了《许三观卖血记》,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此后从阅览室的往年《收获》上,找他的作品拜读。他的那些小说表现的那种对生存深刻的同情和怜悯,以及冷峻的笔调与跌宕恐怖的情节之间的鲜明对比,让我震撼。没想到在此有他旧居,真是机缘。
尽管忽然的降温,寒风有了刺骨感,天阴沉着,把不快挂在灰灰的云间,有点吓人,但我们脚步是轻快的,何况还有海盐作协吴主席脸露笑容,热情导引。
杨家弄穿过层层民房向北延伸,有点陈旧,有点凌乱,有点狭长,有点逼仄。依稀感觉这是有点历史和故事的巷弄,有点老海盐的气质。路两边墙面那些或画或文字的宣传,似乎氤氲着绵延至今的过往时空。百十米的路似乎在穿越一段历史。过得一道横壁,路道豁然开阔,路西挺立一幢古式房屋,朝东是高高的灰砖山墙。而横壁上有图照和文字介绍:
“杨家弄84号汪宅,建于清代,距今一百八十多年,为汪氏四代祖居。建筑坐北朝南,占地面积四百平方米,建筑工艺、木雕工艺精湛,时代特征典型,对研究海盐地区近现代建筑发展历史具有重要意义。二00二年被列为县文物保护单位。”
“余华童年旧居。余华当代著名作家,有《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等小说享誉于世。青少年时期曾住在杨家弄84号(当时编号是杨家弄11号)。”
两段文字点出杨家弄84号的文化意蕴。山墙上果有一白色标牌,写有“海盐县文物保护点”。“文物保护点”五字红色醒目。沧海桑田,汪家旧宅从六七十年代的11号变为了84号,杨家弄在延伸,新的房舍在兴建,而老的在拆除,在改建,“保护”,才有可能留住一段历史。
这个老宅还住着人。吴主席敲了好久门,山墙边那钉着84号门牌的被太阳晒得灰糊且开裂的木门才慢慢打开,我们鱼贯而入,似乎想深入这一楼阁式建筑历史。
这是一个封闭式的二层、南面带天井的宅子。内院并不大,却也花木俱全。一楼有朝南的木结构回廊,是典型的江南中等富裕人家的院落。左右厢房与正房连成一体,形成了“凹”字型房盘。天井是南面一堵高墙与房舍围成。天井西边还有一口井,圆圆井沿隆起。那堵高墙大概是隔墙,中间似有一块与整个墙体色彩不一的门洞状块,上面有微微突出的门梁石,看来这里曾是门洞;前面,应该还有起码一进的房舍。如今前面是一幢高楼住房,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样式。这些印记如创伤,似乎暗示着汪家旧宅有过坎坷和无奈。
为我们开门的旧宅主人,年逾古稀,听说曾是海盐中学老师。于是我们两个不同地区却同为汪氏后人、中学老师的老人,不期而遇,又是一种机缘,可谓缘分来了分不开。只是时间太匆匆,只能心照不宣,握手致意。汪先生引我们登堂入内,上楼观看。
木梯在厅堂后面。踏狭窄的木楼梯而上,上面的楼板有了缝隙和破洞,露出点点点亮光,踏上去吱吱发响。楼上很暗。白天都暗黑,对汪家旧宅又一感觉。大概是天井狭窄,前有高楼,太阳照不进来的缘故吧。汪先生指着楼上东边的厢房说,余华家曾住那里。那里的花窗紧闭。我们抬头细探,还是看不清花窗玻璃里面的景象。
曾闻,余华上幼儿班时,开始是母亲去接他回家。可是他父母工作都很忙,没空,就叫他哥哥去接。余华在散文《最初岁月》中回忆说:
“到了四岁的时候,我开始自己回家了,应该说是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带我回家,可是我哥哥经常玩忽职守,他带着我往家里走去时,会突然忘记我,自己一个人跑到什么地方去玩耍了,那时候我就会在原地站着等他,等上一段时间他还不回来,我只好一个人走回家去,我把回家的路分成两段来记住,第一段是一直往前走,走到医院;走到医院以后,我再去记住回家的路,那就是走进医院对面的一条胡同,然后沿着胡同走到底,就到家了。”四岁开始就从医院顺着杨家弄回家。杨家弄和汪家旧宅自然是最初的岁月印记。
他的父母上班去后,就把他和他哥锁在汪家旧宅他家的阁楼上,他们常扑在窗口,看外面的景色。这是余华童年阁楼的一个生活景象。这扑在阁楼窗口看向外面的余华,让我想起童年的罗兰,坐在门槛上,看向勃艮第的田野。那么余华是否会像约翰•克里斯朵夫那样,“望着天,挥着手臂,命令云彩。据说余华长时间地扒在窗户上,看下面的胡同和胡同中来往往的人,看田里耕作的农民,他们的孩子提着割草篮子在田埂上晃来晃去,甚至后来在田野上的麦地给自己开辟了一个逃避父亲责斥的“温床”……
我不知道当年的余华有没有像约翰•克里斯朵夫那样在童年就生发艺术的理想,如说那时就有创作的意向,倒觉得有瞎说之嫌。但是童年生活的情景却成为他后来的创作钩沉的基石,读他的小说,能依稀感到杨家弄或是汪家旧宅的元素。他的短篇小说《命中注定》,写的是一起谋杀案,而发生地点写的就是汪家旧宅。“被母亲锁在房中看胡同”,是后部分回忆“30年前”的主要情节。这就是童年的经验与创作之间的关联。余华说:我的灵感在海盐。他还说过,一个作家的童年决定了他今后的写作方向。
我们想进入余华的房间。可是主人汪先生告知说,去那里得从另一个楼梯上去,那里门锁着。我忽然想起那东边山墙外,我们进来那稍门的北向,还有一扇钉着灰灰铁皮的门紧闭着,可能那是进入余华童年旧居的的通道。看来这些房间不在汪宅主人管理范围。
想想很有可能。余华的父亲是山东高唐县人,先从杭州调来海盐。1962年妻子也调到海盐,双双在海盐县人民医院工作,应该可以享受县房管委分配的住房。先入住杨家弄1号,之后搬到杨家弄11号(即今84号)汪家旧宅。房管委分配,而不是他们向汪家租赁。也许那宅子,当时西边为汪家后人居住,而已经不见了的一进和东边房舍则为县房管委所管。此种情形,应该存在,关系复杂,一言难尽。三四岁的余华随父母在这里开始了海盐的童年生涯,直到1971年读四年级时,他家搬到医院职工宿舍,在此生活了十来年。是余华童年生活的地方,是余华创作开发的基点之一。这让我想起曾参加北京《诗刊》社第一届青年诗会的诗人作家孙武军曾住过定海北大街83号的当代文史大家金性尧家宅“金家老屋”。尽管门口也有市“文物保护点”的牌子,可现在荒芜败坏的金家老屋,依然紧闭着门,不见保护维修,这中间有太复杂的关系。想来余华家搬离后,此处一定又分给他人。最后不知是谁人,不愿再在这阴暗房舍住下去,在别处买了新房,把这老房子关门落锁了事。历史的某个纠缠总会撂下些许后遗症,就看后来者是否有勇气和智慧去破解,……
不能进入余华住过的房内,去扑在窗口感受一下余华当年的感觉,我们有点遗憾。
从阁楼下来,抚摸那梁柱,还不如我老家旧宅的梁柱粗大,但挺拔笔立,质地坚实;显得细巧而精致,与门窗的精构细雕相一致。那红黑的漆色,虽然受到岁月的洗刷,少了点光泽,但似乎色彩更厚实老到,没有斑驳的脱离,纯然与木质一体,连拼接的纹路都看不出。这建筑可谓精细、精巧、精美、精致,似江南习习的春风细细的春雨,让人生出古旧宁静而温馨的乡梦。
告别时,汪先生和善的脸上是淡淡的笑。他慢慢合上那扇边门。汪家旧宅似乎与外界隔开,带着暗黑、宁静,寂寞、神秘,兀自守着一个时代的景象。这位同姓兄弟在这祖上的旧宅,淡然地、宁静而寂寞地守护着,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幢古楼,还有作为后辈的一份情怀,一种承接。只是不见他的儿女、孙辈们在此活动的影子。他们一定跟着时代的发展,住到了别处新建的高楼去了吧。
路上,看到有好多房子墙上写着大红的“拆”字,而汪家旧宅成为“文物保护点”,固然有这老房子建筑有特征的原因,但与余华童年居住过更有关联吧。相信杨家弄84号的汪家旧宅迟早会成为海盐近现代建筑历史与余华创作文化的真切而生动的展本,从而让历史的沉香伴着时代的书香漫扬传播,似锦似绣,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