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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菊韵】圆圆的草帽(散文)


作者:铁犁 秀才,1723.9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67发表时间:2021-03-06 12:55:16

今年闰四月,如果按正常年月,应该已经是进入农历的五月初了。老话儿说“芒种一半茬”,到了芒种这个节令,田野里的小麦再有一半便收割完毕了。这个时候,正是"三夏"抢收抢种的季节,农田里,麦场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到处都能看到一顶顶草帽在急匆匆地移动,恍如如今中秋节人们在流水中放置的一盏盏祝福的荷灯。
   客居小城,屈指已有四十年余了。开始的年头,城很小,自南门一眼可以看到北门外的麦田里落着的一只喜鹊。城里人大多也是庄稼人。城里居住,田地都在城外,农忙时候,还有人戴着草帽在城里的街道上晒麦子的。渐渐地,城的四门内外都建了楼房,并且越建越高。虽然老的街道一扩再扩,街上还是毂击肩摩。别说从南门看到北门,十几米开外就很难知道那边正在发生什么;也莫说在街道上晒麦子,就是一个人在马路上稍停片刻,也会碍了别人的行车。城区的面积像一炉炸开的爆米花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开散。如果你的手里有一张航拍图,便会发现,原来的城区几乎找不到痕迹,即使是我这样的老住户,也只能叹息着找到指甲盖儿似的一小片儿。我又极慵懒,很少走出城去,假如不是寒署的轮替,一年四季中连春种秋收的时节也茫然无知了。
   前几天去超市,偶然发现一处架上摆放着很像草帽形态的凉帽,不知其面料,做工很精细,式样也好。深深的帽兜儿,宽宽的帽沿儿,非常漂亮。我拿起一顶最大的扣在头上,镜子前一照,还别说,如果不是小了点儿,还真帅,一副绅士派头,像个业余华侨。回家的时候,我问太太是不是快要收麦子了,太太问我是不是又想家了。
   一年四季都会想家。以往还经常回家看看。现在不行了,母亲已经仙逝,家里不仅没有亲人,自打整体拆迁以后,现实中连一丝值得牵挂的也没有了,但不知为什么,家乡总有一些岁月抹不去东西时不时地在眼前重现。这些东西很多很细碎,比方一棵树,一棵草,一块石头,或是一缕风,一片被风吹落,贴着地飞来飞去的叶子……有时甚至是像漂浮于绿色海洋里的纸船一样的一顶草帽……
   草帽的确不算什么稀罕物件,在我们农村几乎家家都有。男人们把头剃得瓦亮,一条因汗渍变成黑灰色的白粗布手巾搭在脖子上,头上戴着顶白得耀眼的草帽。草帽一般都是用麦秸的长梢一点点编成半寸宽的长条,再一圈圈拿白线綘成帽子的形态,天热的时候戴在头上遮阳。编草帽虽然不算什么,却也是技术,编起来不仅要心细,而且还要有耐心。我们这里的人天性粗犷,急性子,宁愿干些力气活儿,也不愿吭吭嗤嗤地去编那玩艺儿。一到麦收时节,我们会到十几里外的公社供销社里买些草帽,然后分给大家——当然,这都是代购,回来的时候,谁要还是要给钱的。现在看来,当时的价很便宜,一顶草帽二角五分钱,可当时这也是很贵的,我们一天的分配也就是一块钱左右。现在如果买一顶草帽,我估计没个一二十块的,也就甭想。物价这东西,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个贵,也许这就是理儿。
   什么东西都戴个新,草帽也一样。新买来时,洁白洁白的,比原来编制它的麦秸还要白,那是由于用硫磺薰的。人戴上这样的草帽显得整洁而又精神。如果没有雨淋,那洁白可以保留到很久。然而五六月的天气就像个娇惯坏了的女人,说变脸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刚才还艳阳高照,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白云,倏尔灰,倏尔暗,倏尔变成千里军阵黑压压压了过来,一阵凉风过后,杯盖般大小的雨点便自天上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刚下雨,人们还努力将草帽抱在胸口,尽量避开不让雨淋上草帽,直到雨点越发密集,大雨如注,则什么也顾不得,只好将其重新扣回头上以遮雨。一场雨后,洁白的草帽先是变黄,继尔就变成了灰黑色,完全失去了它原来的新意。六叔是所有人中非常珍视他的草帽的人。他的草帽能戴一年都不变颜色。原因极简单,只要天上有一点要下雨的意思,他宁愿扛着日头晒,也把草帽挂在家里,头上顶着块白布手巾去出工。一年下来,别人的草帽已经变的黑黢黢的了,他的拿出来基本还洁净如新。别人的能戴一年,他的两年下来都戴不旧。他常常以此炫耀,别人则不为然,反取笑他,“草帽买了就是戴的,天天放在家里供着,人却晒得要死,图个啥?”我也不理解,就问六叔。他说:“庄户人家,不容易;弄啥不都得省着点儿。别个一年一顶草帽,咱两年一顶,这本身就是赚呢。”
   像六叔这般节俭的人还有很多,像张锁叔的父亲,放了一辈子的羊,每年的夏天无论太阳有多毒,从来没有穿过上衣;大腰的长裤衩用生丝腰带勒了,光着膀子,赶上羊群便上了山。天天如此,一个夏季下来,背上晒出铁锈一般的颜色。倒是有一样东西是不可少的,那就是草帽。他自然也有道理,背上无论如何晒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头,人没有了头还能活吗?
   我们年青人什么事儿都不以为然,草帽更没有当成回事儿。我就觉得,草帽那就是一季子玩艺儿,戴破了,明年再买新的,甚至当年就换新也不是稀奇。我的草帽的用途就极广,晴天可以遮阳自不必说,雨天还可以挡雨,休息的时候可以垫在屁股底下坐,没风的时候抓在手里当扇子,有一次在小河里戏水,看到一条小鱼,心里急了,竟用草帽捞起鱼来。
   后来,我进了公社,成了公社的干部。那时的干部和后来的不一样,讲究同吃同住同劳动,几乎年年驻队。每年的麦收,“三夏”工作组都必须深入农村社队,帮助农民抢收抢种。下乡之前,公社会计室会给每个工作队员发一顶草帽。这一生中,究竟戴过多少顶草帽已经没有准确的记忆;倒是其中有一顶印象深刻。那是上世纪七六年发的一顶。那草帽像个二号的盆儿,帽兜儿比过去的大出二指来,周围镶着一圈儿帽垫儿,戴上去远不像旧式的那样捂头,总觉得里面咝咝地透着风,戴上照着镜子左右顾盼,一副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里党代表初次登场的神采!后来发现,戴这样的草帽不便于和贫下中农接触,索性藏在家里。有一次,同事拿了一架照相机,海鸥双镜头的;需要揭开机盖儿,扒在开口的地方才能看见取景框里的倒影。我们将手里的两只胶卷儿全部照完。冲洗以后,效果很好,每一张都精神饱满,尽管都是黑白的,也非常的高兴。其中有几张是专门戴着那只草帽拍下的,自然我以为非常帅。
   这顶草帽我藏了好几年,终于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后来我也曾有几次戴着草帽照相的事情,但都没有戴那顶草帽的派气,索性再也不有戴草帽照相的念头了。很长时间,我都在寻找那样的草帽,可惜,不论是过去,还是后来,不论是集市,还是商场,再也没有见到同样的草帽。每到夏天,我都会因为失去那顶草帽而怅惘,甚至伤神,甚至再也不想去戴草帽,哪怕是在非常需要的时候。我想,如果那草帽是一个人,她会怎么样?她会和我一样地回忆过往,一样地感慨今生,一样地想着未来吗?也许她不会,她已经归于尘土,已经归回本真,也许变成一株大树,一泓清水,也许真的变成了一个人,或许她原本就是一个人,因为爱我而不能得所以变成了一只草帽?靖节先生在他的《闲情赋》里就曾因为爱一“美人”而无法亲近,空怀十愿无以表白,一会儿将自己变为她的衣领,一会儿将自己变为她的腰带;一会儿将自己变为她的莞席,一会儿又将自己变为她的丝履……于是我想,这草帽也许是哪位死心眼儿的仙姝变的。人也好,仙也好,物也好,终归是不灭……那她应该是高兴的,她曾经付出过爱也得到过爱,得到过知音。
   年年的夏季,我都在无意中寻找那草帽,园园的,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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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佩服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用语生动贴切不必说,其修辞特别讲究。比喻生动,如“一顶顶草帽在急匆匆地移动,恍如如今中秋节人们在流水中放置的一盏盏祝福的荷灯。”夸张加比喻,如“有时甚至是像漂浮于绿色海洋里的纸船一样的一顶草帽城很小,背上晒出铁锈一般的颜色自南门一眼可以看到北门外的麦田里落着的一只喜鹊。城区的面积像一炉炸开的爆米花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开散。”比喻加拟人,如“五六月的天气就像个娇惯坏了的女人,说变脸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刚才还艳阳高照,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白云,倏尔灰,倏尔暗,倏尔变成千里军阵黑压压压了过来。这得益于作者丰富的阅历和很强的联想能力。文章以草帽开头,以草帽结束,行文始终围绕着草帽。草帽是写作线索。从字里行间看出作者对家乡的眷恋,对往昔生活的留恋,以及对逝去的时光的惋惜。充满着浓浓的乡情,即当今已经成为时尚的“乡愁”。这符合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说法。文章由物及人,写了六叔张锁叔两个憨厚本分勤劳节俭的农民,这表现了作者对劳动者由衷的热爱。散文是成功的典范的。学习了!【编辑:鲁芒】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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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鲁芒        2021-03-06 12:57:33
  一篇非常好的散文,本人受益匪浅,推荐大家阅读学习。
小说作者,也喜欢诗歌和散文。长篇小说《风雨流年》曾获得方正科技杯网络文学大赛月度冠军。主张有感而发,不平则鸣。
2 楼        文友:黄金山        2021-03-06 13:39:45
  圆圆的草帽很精彩,学习!
活到老学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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