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像是智慧与超凡脱俗的代名词，中国人对禅有特别的感情。
　　 藏族同胞更是，把扎什伦布寺的寺主称为班禅。不过与汉语不同，藏语里的禅是“大”的意思。倒是班禅的“班”，梵语是“班智达”，意思才是学者。班禅，就是佛学知识渊博的高僧。
　　 说到佛学知识的渊博，无人能出宗喀巴大师其右了。这位出生于青海的班禅师祖，传说是文殊菩萨转世。七岁就被送去寺院学习佛教密宗经典，十六岁前往西藏学习显密经论。吸取各家之长，成为藏传佛教一代宗师。
　　 藏传佛教一千年的发展史中，共孕育了噶举、宁玛、萨迦、格鲁四个主要宗派。宁玛派最先和世俗政权结合，掌控了西藏政教权利。噶举派后来战胜宁玛派成为藏传佛教中势力最强、影响最大的派别，还首先采取了活佛转世制度。
　　 长期掌握权力之后，噶举派僧纪废弛、寺院生活腐化。宗喀巴为此提出宗教改革，创建了格鲁派。强调修行要显密并重，学习顺序是先显后密。提倡苦行，断绝与世俗交往。禁止僧人结婚，戒杀生，禁饮酒。为区别于当时噶举派的黑帽、红帽，宗喀巴大师戴黄色桃形僧帽。格鲁派，又称“黄教派”。
　　 宗喀巴在拉萨创建了格鲁派的祖寺甘丹寺。随后其弟子绛央却杰兴建哲蚌寺，绛钦却杰修建了色拉寺。合称拉萨三大寺。格鲁派迅速在前藏发展起来。宗喀巴去世后，其最小的弟子根敦朱巴去日喀则创立了扎什伦布寺，并很快把它发展成了格鲁派在后藏的主寺。自此，后藏也有了格鲁派的寺庙和大量的信众。
　　 格鲁派的发展，引起了噶举派的不安。噶举派联合世俗政权首领藏巴汗，毁坏格鲁派的寺院，杀死寺院的僧人，抢占寺院的庄园，禁止格鲁派的寺院进行法事活动。格鲁派的冬天来了。
　　
　　 二
　　 1613年，在噶举派残酷的打压中，扎布伦布寺迎来了自己的第十六任池巴罗桑•却吉。任池巴的第二年，受拉萨三大寺僧众的邀请，罗桑•却吉到拉萨为四世达赖喇嘛剃度授戒，并取法名。日喀则的池巴第一次和拉萨的达赖确定了师徒关系，长者为师，幼者为徒。
　　 在此之前三十年，拉萨哲蚌寺的池巴索南嘉措去拜见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俺答汗为索南嘉措的渊博学识所折服，封其为达赖喇嘛。他是格鲁派尊的首任达赖喇嘛。因为扎什伦布寺的创建人根敦朱巴，既是宗喀巴大师弟子，又为格鲁派发展做出重大贡献，被追认为一世达赖。索南嘉措只能被尊为三世达赖。
　　 可惜，只做了两年达赖喇嘛，四世达赖就圆寂了。藏巴汗不准四世达赖转世，并取消了达赖喇嘛的称号。好在藏巴汗生了病，病入膏肓却无人能够医治，送给了格鲁派一个机会。因为不但精通佛学，罗桑•却吉对藏医也有精到的研究，他治好了藏巴汗。趁藏巴汗高兴，罗桑•却吉提出一个要求：允许自己寻找四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很少有人能拒绝救命恩人并不离谱的要求，藏巴汗同意了。随后，罗桑•却吉主持寻访，找到了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并亲自做他的老师。虽仍被压制，但格鲁派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见北方的厄鲁特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已从新疆进入青海，罗桑•却吉敏锐地意识到格鲁派的希望来了。1641年，七十一岁的罗桑•却吉与五世达赖把固始汗迎入西藏。在固始汗的帮助下，格鲁派推翻了藏巴汗与噶举派的联合政权，建立了五世达赖的甘丹颇章政权。
　　 鉴于罗桑•却吉的功劳，固始汗封他为智勇双全的“班禅博克多”。扎什伦布寺的池巴，自此开始有了班禅的称号。五世达赖还小，四世班禅兼任了拉萨哲蚌寺、色拉寺、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池巴，实际领导着格鲁派黄教。
　　 但罗桑•却吉主动放弃了代替达赖喇嘛成为黄教教主的机会，在五世达赖长大后，他把所有权力交回，自己则回到扎什伦布寺。静下心来的罗桑•却吉在一方面讲经说法，一方面募集资金，扩建了扎什伦布寺大小殿堂十余座；他还创建了专修密宗的阿巴扎仓，建立了有显到密的学经系统。算是彻底落实了老师宗喀巴的主张。扎布伦寺的僧侣增加到了五千人。人员虽多，但寺风整饬。扎布伦寺成了和拉萨三大寺具有同等地位的格鲁派寺院。
　　 九十二岁时，罗桑•却吉圆寂。五世达赖确认罗桑•却吉为扎什伦布寺的首任班禅。因为要追认了宗喀巴的门徒克珠杰为一世班禅，索南乔朗为二世班禅，罗桑敦朱为三世班禅。格鲁派称罗桑•却吉为四世班禅。
　　 一世班禅克珠杰是宗喀巴大师最得意的弟子，他为帮助宗喀巴创立格鲁派立下汗马功劳，著有《宗喀巴传》，是格鲁派祖寺甘丹寺的第三任池巴。宗喀巴大师去世后，根敦朱巴曾随其学习。根敦朱巴是既然先被追认为一世达赖，五世达赖现在追认克珠杰为一世班禅也在情理之中；索南乔朗自幼入甘丹寺为僧，精通显密，尤善辩论，被认为是克珠杰的“转世灵童”，理所当然地被追认为二世班禅；罗桑敦朱曾在扎什伦布寺学习密法，后入安贡寺，被认为是二世班禅的转世，也顺理成章被追认为三世班禅。
　　 四世班禅圆寂后，扎什伦布寺的僧人建造了一座金塔，将罗桑•却吉的遗体安放其中。这座金塔，成为历代班禅的第一座灵塔。从四世班禅起，历代扎什伦布寺的池巴都被称为班禅，每任班禅都会对寺院进行扩建。班禅圆寂后，建灵塔和金顶祀殿供奉遗体也成了传统。
　　 罗桑•却吉，扎什伦布寺的第一位班禅，用扎什伦布寺的第一座灵塔给自己功绩非凡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三
　　 五世达赖主持了五世班禅的寻访、受戒仪式，成了只有六岁的五世班禅罗桑益希的老师。
　　 有四世班禅打下的基础，罗桑益希的五世班禅生涯顺利多了。他是五世达赖的学生，却也是六、七世达赖的老师。被康熙皇帝封为班禅额尔德尼。在此期间，中央政府向西藏派驻了军队和驻藏大臣。班禅和中央政府的隶属关系明确下来，日喀则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还在六世班禅巴丹益希十二岁时，西藏的反动贵族就勾结新疆准噶尔部发动叛乱，企图赶走驻藏大臣和军队。好在六世班禅与七世达赖喇嘛及时平息了事端。此时，英帝国在印度建立了商业公司，开始武装侵略尼泊尔，蚕食不丹、锡金，觊觎西藏。应尼泊尔国王邀请，六世班禅予以调停。英驻印总督抓住机会，以表示感谢为由，派遣东印度公司秘书波格尔到日喀则拜会六世班禅，提出自由通商、在拉萨设立使馆等要求。觉察出了英国人的侵略意图，六世班禅大师毫不犹豫予以了回绝。英国侵略西藏的图谋暂告失败。
　　 1779年，从扎什伦布寺启程，六世班禅前往北京为乾隆皇帝祝寿，不幸患天花逝世。乾隆皇帝用金塔隆重盛殓六世班禅遗体，派专人送回扎什伦布寺。
　　 扎什伦布寺迎来了七世班禅丹白尼玛。丹白尼玛任班禅期间，赶上了清朝四代皇帝的更迭，先后担任九世、十世、十一世达赖喇嘛的师父，经受了两次廓尔喀人的入侵，经历可谓复杂。而且，廓尔喀人洗劫了扎什伦布寺，七世班禅一无所有了。
　　 好在，清政府派军队入藏，打败廓尔喀王，解救了日喀则和扎什伦布寺。为稳定西藏，乾隆皇帝命驻藏大臣会同达赖、班禅制定了治理西藏政治、宗教事务的章程，也确定了达赖班禅继任人选的“金瓶掣签”制度。
　　 在中央政府的支持下，七世班禅大师迅速带领僧俗恢复生产生活。在其临终前，战争创伤已被平复。
　　 八世班禅多病，只活到二十七岁。
　　 九世班禅曲吉尼玛的命运更为不佳，赶上了清朝由盛转衰。鸦片战争后，英国人又开始武装侵略西藏。九世班禅率领日喀则僧俗给与了坚决抵抗。虽然最终失败，可卡若拉阻击战、江孜古堡保卫战，都显示了班禅和后藏僧民反抗侵略的决心。可此时的中央政府，已经无力顾及西藏。日喀则地区的抗英最终失败。
　　 英国人胁迫九世班禅做英国在西藏的代理人，被九世班禅断然拒绝。十三世达赖喇嘛却禁不住英国人的诱惑挑拨，立场摇摆不定。为此，清政府两次下令废除达赖喇嘛的封号，请九世班禅暂时摄理西藏政教。
　　 佛教以戒除贪、嗔、痴为目标。虽和佛教结合，世俗世界的领导者却放不下对酒、色、财、气的追求。世俗政权的弑杀、放纵、贪婪更和佛教的清规戒律、慈悲为怀相违背。自四世班禅开始，班禅从来都只愿做自己地区的宗教领袖，去医治人民心灵的创伤，而不愿干预西藏的政治事务。九世班禅也继承了这个传统。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但他已相当成熟。为避免班禅与达赖世系的冲突，造成西藏的内乱，九世班禅没有接受清政府的任命。
　　 西藏的内乱倒没起来，不过清政府被推翻，国家的内战开始了。英国人支持十三世达赖把手伸向后藏，在日喀则设立专门机构，向辖区百姓摊派赋税。九世班禅与十三世达赖喇嘛失和。主动放弃的权利，却成了对手进攻自己的武器。力量不如英国支持的达赖，班禅只能连夜离开扎什伦布寺去内地漂泊。
　　 流亡期间，九世班禅依旧关注西藏时局。1931年，他在南京发表了《西藏是中国领土》的演讲。时穷节乃现，秉持了历代班禅的初心，九世班禅态度鲜明地表达了反对英国侵略、维护祖国统一的决心。
　　 应该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十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前，遗嘱请九世班禅大师返藏维持政教。但此时的达赖教权已不能控制局势。英国扶持的噶厦政府，强硬干涉班禅回藏，连国民政府也无能为力。行程受阻，返藏愿望落空，九世班禅只能回到青海结古寺，在悲愤交加中抱憾圆寂。
　　 “临患不忘国，忠也。”九世班禅说过的话，正是其忠于祖国一生的总结。
　　
　　 四
　　 1949年8月，十世班禅确吉坚赞在青海塔尔寺举行坐床典礼。国民党逃离大陆时，确吉坚赞只有十一岁。被国民党规劝去台湾时，聪慧的班禅给出了灵性的回答：我是藏族人，喝黄河水长大的，绝不到外边去。
　　 建国后，十世班禅终于回到了扎什伦布寺，恢复了班禅的固有职权和地位。当十四世达赖喇嘛被美国挑动发动武装叛乱时，十世班禅大师信守历代班禅爱国爱教之本，坚决支持中央政府平息叛乱，代替达赖喇嘛行使了西藏自治区筹委会主任委员的职权。
　　 十四世达赖喇嘛出逃，十世班禅掌管了全藏的宗教事务。因为自私短视，被国外势力操纵，达赖失去了应有的权利；因为无私爱国，一心为西藏的发展，班禅又找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荣威。
　　 建国之初，印度沿袭英国的侵略思想，不时蚕食西藏的边境领土。十世班禅的态度明确：坚决反对印度侵略军的武装进攻。这次，不用他像九世班禅那样，在国家无力保护西藏时，只能有班禅发动僧民抗击侵略了。有着强大的国防力量，解放军轻而易举地收复了失地。也终于避免了像七世、九世班禅那样，要无可奈何地经历失去扎什伦布寺的无助。西藏无恙，扎什伦布寺安然。十世班禅彻底信服了共产党。
　　 他和周恩来、陈毅、习仲勋等国家领导人成了好友。看到国家尊重民族宗教，西藏经济蒸蒸日上，藏民生活得到极大改善，十世班禅更加坚定了爱国护教的决心。
　　 只是，文革来了。扎什伦布寺遭到破坏，五至九世班禅的祀殿被毁损，遗骨也被红卫兵扔弃到湖中。十世班禅也被关进了牢房。为跟上形势的发展，他只能在监狱里通读马列主义、毛主席著作。为此翻烂了新华字典。
　　 文革过去。1988年，十世班禅被平反。他马上赶回扎什伦布寺。从民间找回被百姓保护起来的历代班禅遗骨，筹建了五至九世班禅的合葬殿——扎什南捷予以安置。为大殿举行开光仪式后，五十一岁的十世班禅却因操劳过度不幸圆寂。
　　 为抢救十世班禅，北京医院紧急成立了专家组，有时任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温家宝亲自带领，不顾冬天的恶劣天气，冒险飞抵西藏。可惜，生命已走到了尽头，班禅还是长眠在了扎什伦布寺的怀抱里。
　　 唯一能告慰十世班禅的就是扎什南捷了。这座由国家斥巨资、他亲自筹建的五至九世班禅合葬塔。高大的祀殿造型端庄、工艺精湛；华美的灵塔金裹银包、珠宝满嵌，达到了藏传佛教灵塔的最高水平。足可告慰几位早逝的班禅了。
　　 1995年，严格按照宗教仪轨和历史定制进行金瓶掣签，报国务院批准确后，确吉杰布被任命为十一世班禅。第二次世界佛教大会上，十一世班禅以纯熟的英语发表了演讲，用佛教经文尤其是格鲁派宗师宗喀巴的教义开示当前诸多问题的成因，教导佛教徒修善利他。引起了极大轰动。
　　 与时俱进的班禅，继续发挥着佛教慈悲为怀、教化众生的作用。
　　
　　 五
　　 不愧是释迦牟尼佛的化身，佛学知识渊博的高僧。历任班禅，得佛祖之本心，认真修行；想百姓之期待，广施慧法。不管是在享受祖国保护的无忧之时，还是在经历祖国患难时的无耐之际，他们内心从不犹疑，立场向来坚定，从没动摇过爱国护民的本心。
　　 雪山白云，藏域高原的风景独特；经幡佛号，扎什伦布寺班禅的道行精深。饱经磨难的藏佛文化，绵延至今，发展越发蓬勃；拯危救困的一代代班禅，励精图治，已成为屹立不倒的旗帜。
　　 “临患不忘国，忠也。”还是九世班禅说得好。只有忠于祖国，才能独善其身，才能发展自己的民族，才能弘扬自己的宗教。
　　 西藏从不平静，但有了班禅的西藏就让人放心。
　　
　　
　　 2021年3月7日首发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