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之际，万物勃发，野外生机盎然，各种花草次第生长，山野绿油油地被草木覆盖。一场小雨过后，不几天，山坡沟洼里就会长出许多嫩灵灵的野菜，有车前草，兔耳朵，苦菜，野荠菜，蒲公英等，散布在绿草丛中。每当这个时节，我们就要去挖蒲公英了（土名：木根根，菠儿英），它是最应时的菜。相跟上左邻右舍姐妹姑嫂，挎个篮子去草窠里寻找菠儿英。这种野菜模样很奇特，一大朵一大朵的，比周围野草颜色要浅，眉眼喜朴朴的。一个根上发出一蓬的绿叶，绿叶是锯齿状的，有十几枝，细细嫩嫩的向四外生长，等到它开花就嫌老了。这时最鲜嫩，营养价值也高。在肥沃的土埂下，洼地里，它们纷纷从土窝里钻出来，鲜嫩油亮。储存了一冬的能量孕育着它们，长成了颗颗翠绿的野蔬，让人看见就爱不释手，这就是我们要用心寻找的美味。
　　 挖回来的蒲公英，先捡干净，根部的黑皮剥掉，把叶蓬扯开，这样容易把菜心里的泥沙洗净。在清水里多洗几次，菜窠里裹着许多泥土，然后用开水快速焯一下，再用冷水冰过，绾净水切碎，加上葱花香油，少搁点盐，生抽，醋，鸡精，拌匀了就可以食用。这一道凉拌野菜，色泽诱人，浓香扑鼻，吃起来清脆爽口，口齿留香，吸引着大人小孩儿一家人抢着吃。
　　 每年春夏季我们都要吃，尤其吃多了油腻的东西，再吃这不施化肥农药的野生菜蔬，成了人们最向往的山野珍品。饭馆里凉拌蒲公英，要四五十元一盘的高价，成为了一道高品位的山珍。
　　 再过半个月，还有一种野菜会适时地蓬勃而发，我们又会挖回来做拌菜，这同样是一道美味，不能不说。
　　 谷雨节后，天气晴暖，山野里空气劲爽，阳光铺洒，一派风和清明的景象。小鸟也开始筑巢唱起婉转的情歌，小昆虫小动物们也苏醒了，到处飞舞流窜，给大地带来了生机。人们喜欢这个万物纷扰的季节。野外活动，心情畅快，把压抑一冬的情绪释放出来。塞外春日使天地焕然一新，一切都有了新的开端。
　　 小雨也会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开始进入播种季，这时土里就会钻出许多嫩嫩的小红芽——甜苣菜（俗称苦菜）。人们又成群结队地到地里剜。这种野生菜特多，山野里到处都是，生长茂密的地方，会招来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来去去。由于人们逐渐认识到了它的药用价值，因而挖掘的更加不遗余力。有时我们在黑土地上看到红麻麻的一片，这是遇到了一个宿根盘，你就蹲下来用心地剜吧！在小红芽的旁边，小菜铲使劲儿向深处扎下去，往上掀起，一根白白胖胖的甜苣菜就出现在眼前。根有一指长，在土底下藏着，要用力掘起来才完整。头上顶着两瓣小芽，探头探脑的样子，招人喜爱。因为主要吃它的根，小筐里码放着这些脆嫩的野菜，白根红芽，看着都是满眼的享受，内心联想到了它的美味，剜着便很有动力。
　　 甜苣菜的药用价值更高，尤其是春天，人们内火盛，吃这种野菜消炎祛火清肺利尿。那些家庭妇女们大筐大筐地挖掘，到早市上去卖，手快的人一早晨能挣一百多块钱。因为它生长的面积广，根系粗壮，很压分量。用水焯的时候缩水少，耐吃，挖一次就能吃好几顿。
　　 这一道凉拌甜苣吃起来稍稍有苦味，但是越嚼越香，清爽脆嫩，苦中带甜，回味无穷，老幼皆喜，百吃不厌。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吃野菜的情景：同样的野菜，在那个时候吃起来咋那样苦？没人愿吃，只是为了填充饥饿的肠胃。用它要做半年的口粮，母亲每年夏初，剜回几筐甜苣菜洗干净了，淹上半缸，撒上半大碗盐，吃的时候就捞一大把，每顿饭都少不了它。那时也不时兴凉拌，就是焯熟了加入少许的莜面，或者玉米面做菜团，要么和土豆一块熬着吃，吃到嘴里又涩又苦，难以下咽，想起来都是满满的凄苦。
　　 小时候虽然用野菜充饥，有许多苦涩的回忆，但还有许多纯天然的野蔬，我们可以拔起来，在身上擦一擦泥土直接吃，不用当饭，全然是我们的零食，那才是最美好的记忆。
　　 播种以后，五月中旬，土地松软，各种野菜争先恐后从土里钻出来，探望这个美好的夏天。小脑袋刚刚露出来，我们就能辨别出，它是最诱人的美味，叫酸柳柳。每当放了学挖野菜的时候，特别留意酸柳柳，每人都会有收获。剜菜累了，大伙儿聚堆，坐在土埂上吃酸柳柳，放到一块儿打平伙吃，我们简直就是一伙小吃兽。
　　 刚开始酸柳柳是埋在土里的，只露着一小撮小菜叶似的脑袋，我们对它特别熟悉，一眼就认出了。赶紧用小菜铲在四周掘土，挖一个坑，把它全部暴露出来。它也是宿根的，一个根上长十来枝，当然质量有好有差，有时很粗壮，吃起来酸甜嫩香；有时细的像小手指，就没啥嚼头了。从土里掘出来的，颜色白粉，我们激动的目光在它身上巡睃，望着它口里就生出了垂涎，不停地咽着口水。有时是大伙儿一块儿发现的，那就一块儿挖。爬成一圈，那么多双小手，使着劲，激动着，在土里刨呀拽呀，手弄得黑乎乎的，满身滚的都是土，像土行孙，也丝毫不在乎。太阳晒在脸上，淌着汗，汗道子沾着土，再不停地用脏手抹，每人一个大花脸，谁也顾不上管这些，赶紧又刨又挖。闹闹轰轰，七嘴八舌地吵嚷，山子说这墩太大了，有十几枝；狗蛋说别说话了，快刨吧，再有几下子就刨出来了；梅梅姐说这一颗肯定好吃，你看它长的多粗呀。引的大伙儿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刨。有时发现新的旁枝向别处伸去，这简直是个小奇迹。大伙儿齐心协力，最终把它全部缴获。嘻嘻地笑，黑黑的脸上露着白牙齿，围着这一小堆胜利品，欣喜又激动。最后用土把根埋好，等着来年再吃，然后就地分赃，坐在那儿，幸福地开吃了。
　　 这时才安静下来，天地间只剩了一种声音，一边吃一边吸着气，咝咝地响，不停地吧唧嘴，酸倒了牙，但是还要吃。脆，相当得脆，只嚼得“嚓、嚓”作响。嫩，无比得嫩，饱含着汁水。酸，极度得酸，酸得刺激，酸得眉头紧皱。猛然间感受到一股泼辣的酸，酸得浑身打一个激灵。
　　 后来酸柳柳长大了，高高地直立在草丛间，或者庄稼地头，在我们眼里，它就像亭亭玉立的美女，我们对它珍爱有加。这时想吃就不用费大力了，轻轻地折断就行。选择粗壮的，鲜嫩的，弄一大把。有时会突遇很多丛，相距不远，嫩条在风中摇曳着，让人爱到极致。这种相遇是欣喜的，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感觉，我们会折半筐回家，给家里人吃，大人也爱吃。那时没有零食，这就相当于今天的雪糕，棒糖，炸薯条。
　　 长高的酸柳柳，美丽诱人，紫红的茎条，长着结节，头上是嫩绿的叶子，像顶着一朵花。好看又好吃的是头尾匀称，粗壮直溜的，这些我们熟悉的很，就像小蜜蜂认识酒酒花一样。我们对它情有独钟，爱到生死不弃。
　　 从刚露出一个小头尖，我们就开始吃，一直吃到它长出高胎，我们还继续吃，到了秋天，大部分枝干老了，可有一些生长漫的还很嫩，依然找来吃，直到深秋，它干枯而死，我们终于死心塌地，只等着明年再见。我们依然期盼着它来年带来的盛宴，心中期许着美好的图景，那是一年中多么幸福的追求啊！
　　 童年生活在饥饿和困顿中，但是山野带给我们的快乐也是无与伦比的。那时我们饥饿了就到处搜寻，那些慷慨的野味，带给我们永久的回忆，留下童年的全部印记。一到夏初野外就是我们广阔的园圃，我们在那里寻找快乐，寻找幸福。那里有我们的辛勤劳动，也有反哺给我们生存所需的营养。永远感恩广阔大地养育着苦难的儿女，那里有数不尽的美味佳肴。记得我们还经常在山上找到一种山韭菜还有海海，味道很辛辣，婆萝萝的根，是白胖胖的，红红的麻辣辣，吃着这些野味，充满了刺激，欲罢而不能。还有村边院子里那一串一串嫩嫩的榆钱……
　　 立夏，北方的天气才彻底迎来了艳阳天，草长莺飞。杨树，柳树这时飞花扬絮，老榆树上长出了榆钱钱，一串一串密密实实地堆满了枝条。到了这个时候，后院的二虎哥就大显身手，大有英雄爱美的气概。他家院子里有一棵老榆树，结满了串串榆树钱。他爬上墙，用力跃上大树杆，双手双脚抱紧，麻利地向树顶攀去，我们几个女孩子在下面等着，对他喊着：我要左边这一枝，我要上面一枝，我要俩枝。二虎哥累得满头大汗，因为榆树枝特别柔韧，很难折得断，他费着很大的劲给我们折下许多。
　　 “不能再折了，让我大看见了会骂我。”
　　 “今天先吃着，过几天长多了再上树折。”
　　 他抱着树杆出溜下来，我们在下面像迎接英雄凯旋似的扶着他。等他落地后，把这些嫩枝分给我们，每人拿上两三枝，就坐在门外的大石头上，开心地吃了起来。甜丝丝翠嫩嫩的，嘴唇上沾满了绿汁，吃得津津有味，特别管饱。我们边吃边望着二虎哥笑，吃着吃着又来了几个小伙伴，再分给他们一些，大家一块吃，才香甜有味。我们感谢二虎哥哥的慷慨，都夸他能干。
　　 “二虎哥哥，你真好。”
　　 “二虎哥哥折下来的，都是最嫩最好吃的。”
　　 “明天二虎哥还给咱们上树折。”
　　 嘻嘻，哈哈……
　　 杨柳树上掉下来的毛穗，其实就是杨柳开的花，把掉到干净地方的捡起来，袄脱下来包上一兜，回去交给娘，让她做素馅莜面饺子。菜里边放点猪油，没有猪油放上麻油也好，烧热的猪油浇在菜馅上，香味儿一下子就直扑鼻腔，让人已经垂涎欲滴了。做熟了特别好吃。凡是能吃的，我们都寻来吃，从不挑剔。整个春夏，我们的口粮一半都是从山野里拿回来的，这个不掏钱，也没有私人归属权，这是我们最开心的好日子。
　　 每天早早地放了学，太阳还在半天上挂着，我们已经挎着筐出发了，大伙儿分头向四野散开。田野的美丽风光，我们全然不顾，一门心思地挖野菜，找美味。
　　 在那个时代，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教导说：“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我们无师自通，小小年纪竟然提前领悟到了精髓，做到了：
　　 “深掘地、广挖菜、不挨饿。”
　　 所以我们变成了一群少年探险家和饕餮野味的突击队。每年春夏，方圆五六里之内的野物都快被我们搜寻殆尽。天地间，我们吃遍了找得到的，抓得住的，所有能吃的东西。到了秋天好吃的更海了，黍子地里不能结籽的穗头，我们叫它黑莓莓，也能吃，往往把嘴里吃成黑的，舌头都是黑的，就互相打趣：“吃了莓莓还犟嘴，背着牛头不认帐。”吃饱了，手里还攥一把，拿回家明天吃。野红果，刺梨，山胡胡， 身上的几个破衣兜经常鼓鼓囊囊的，装满了胜利的果实。男孩子们抓住黄鼠田鼠烧着吃，那地里的萝卜大葱豆角都是我们的吃食。
　　 到了这时就彻底摆脱了饥饿，我们过上了天堂一般的生活。男孩子们更嘴馋，就像贪吃的猴子，总也吃不饱，好像他们的肚子能容纳所有的食物。由于贪心，他们往往吃得忘了割草的任务，有时相跟上几个，竟然去找鸟窝，钻山洞。玩上小半天聚到一块后，发现筐子里还差很多，我们就会一人一把地支援他们，要不然回家挨顿骂，挨顿打，就不可避免了。
　　 我们经常在一块儿劳动，一块儿玩耍，也不尽是和平友谊。有时候就吵起来，甚至打起来，为的仅仅是谁先发现的一个鸟窝，或者是二平和三大头又做了朋友，不和刘永富好了。好在即使打了架，过一会儿就没事了，就像八月的阴雨天，来得急去的也快。每天还是要聚到一块，依然勾肩搭背，形影不离。
　　 小时候的苦乐年华一去不返，那里有我们无尽的怀念。虽然贫穷饥饿，衣衫破烂，但那时不用成天做作业，上补习班，我们是野外长大的孩子，玩是我们的天性。那种快乐，给了我们终身的精神营养和心灵生机。小时候海阔天空地玩儿，没有愁绪，不懂人生，因而没有乡愁；长大了，生活幸福了，常常回忆苦涩的童年，无端生出深深的愁绪，挥之不去，回味无穷……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