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敏思】彼岸之金色的山谷之人生若只如初见(系列小说)
文/乞颜若风
川医附院的走廊里有许多西式的狭长窗户,涂着白色的油漆,记忆里空气中有淡淡的来苏水儿的气息。小雨初霁,冬日早晨的阳光从小树和我背后的窗户透射进来,在前方的地板上投下两条长长的身影。我不确定是否听见,但我觉得我听见了近旁的基督教神哲学院里传出来唱诗班的声音。我对洋和尚没有兴趣,不过我喜欢听见唱诗班的声音。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由几个教会联合建立的医院。至于先有医院还是先有医学院,抑或到底是神带给我们救赎,还是医生护士拯救生命的执著引来了神其实都不重要。反正现在这里是闻名遐迩的有医学院作为依托的大医院,而医院所处的华西坝这个地方在成都人心中天然具有神性。而且这里出知性美女。
在小树和我见到眼科病房门口倚门而立的两位白衣白帽的可人儿之前,我其实先见到的是地板上我们两个长身子小脑袋的滑稽模样。这让我饶有兴味,对着影子伸手伸脚玩味了好一会儿。
“医生姐姐好!”小树对着两位娇小的美女做了一个绅士摘帽敬礼的姿势,夸张地压低了嗓门儿神秘兮兮地问:“新来的吧?”
他的滑稽逗乐了两位美女,其中戴眼镜挟着本大厚书的那位笑出了声。那是一本《眼科学》,一看就是女孩为了应对不时之需的。
就算没有那本大厚书,小树也会懵个八九不离十,因为附院里到处是学生,从博士研究生、硕士研究生到五年制的医学本科生。
虽然戴着大口罩,但我还是只从眉眼就被不戴眼镜的那位吸引,并感到一阵眼热心跳。那种感觉,跟一个腼腆的大男孩偶遇一般漂亮女孩的感觉又还有所不同。一向伶牙俐齿的我突然变得局促起来。若干年以后,当我讲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个命题时,一位跟着我学习人像摄影的新闻学院的大男孩问我:“您当年真的仅凭白色大口罩上面的一双眼睛就爱上了一个女孩?而且还爱得那么刻骨铭心?”“如果怦然心动也算爱情的话,那当然。”我说。“当然算啦!如果连怦然心动都没有,我绝不会跟女孩见第二面……”大男孩嚷嚷,我适时打断了他。“唉,你咋个晓得我爱得刻骨铭心呢?”我改用成都话问。“我从谈到这个话题时,您心灵的窗户里刹那间流露出来的神情捕捉到的。”大男孩挤挤眼睛,狡黠地说。
“你好,我们是口腔系的实习医生,请问你眼睛哪不好?”戴眼镜的女孩问拿着挂号单的我。
“眼睛有毛病找口腔科医生瞧,这不跟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或者生生地把资料员当记者使差不多吗?”语出惊人的小树马上又说:“对不起,跟你们开个小玩笑哈,因为我俩也是新来的,新来的,眼睛受伤的实习记者。”小树将我推到了前面。
小树的一番表演瞬间拉近了四位“新来的”的之间的距离,医患关系马上变得轻松随和富有人情味。此时时间尚早,指导老师们还没有到岗,医院的走廊里还没有摩肩接踵挤满病员,一轮朝阳正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后面冉冉升起,我们心里燃烧着热望。
毛主席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光芒万丈。”小树的一番玩笑也让我看见了希望。
“这位病人,我叫金川,她叫夏……”不戴眼镜那位给我看病,落座后,她温婉地对我说。
“京川?”我重复了一遍,想起成都有个宾馆就叫京川宾馆。
“金川,就是金色的山谷的意思。”她接着对我说。“你不必讲普通话,成都话其实挺好听好懂的,尤其男孩子讲的时候。”
在随后询问病史的过程中,因为我的突然变得局促,很多话都是由小树代劳的。其实我的右眼,不过是因为前两天在游泳池里与另一位游爬泳的人发生了轻微的碰撞而有些生疼,这种事在没拉水线的游泳池是常有的。那天猛追湾刚刚清洗过游泳池,水线还没拉上。
要不小树日后咋会成为写谍战小说的高手呢。那天在眼科病房,仅仅通过医生询问病史,他就成功地把我和他包装成了豪气干云,此生必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剑一箫走天涯的白衣书生。我们日后不是沿古丝绸之路寻觅,就是将循着万里长江漫溯,总之工作就是旅行,旅行就是工作。或者一半时间工作,一半时间旅游,好不悠哉悠哉。他的话对两位整日价教室、寝室、实验室三点一线,而这种枯燥的生活至少要持续整整八年以上,才能拿到医学博士正式成为住院医生的美女们有没有杀伤力,有多大杀伤力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即使小树和我自己,迄今为止走过的最远的路,也不过就是晚饭后兴之所至走上几公里路,去到火车北站,叼着只大重九牌烟卷坐着街头栏杆上玩儿深沉顺便瞅南来北往的女孩子。当时的《参考消息》刊载过一篇美联社还是法新社记者写的文章,叫做《便宜到惊人的中国旅行》。但对中国人自己而言,旅行从来不是便宜的事儿,旅游更不是。
结果,小树跟我瞅着瞅着,一不小心某天晚上就瞅见了一位内急的东北大姐在街边的绿化带里撅着个炫白而巨大的腚小解。之所以知道她是东北大姐,是从她后面的惊呼呐喊中听出的。大概是小解过程中抬眼突眼望见了近在咫尺的两颗明明灭灭的烟头的红光和被震惊到懵在那的俩瓜娃子,东北大姐吓得撕心裂肺地惊呼起来:“来人啦!抓流氓咧——”结果那天晚上,我军前海军航空兵落选飞行员和我国候补著名谍战题材作家惊慌失措地来了个狼奔豕突,差点被在火车北站广场巡逻的民警和治安联防队员逮个正着。
那天,在川医眼科病房,两位未来的大医生可是开了天眼了。小树绘声绘色讲述的那些故事,尤其是东北大妞惊呼呐喊抓流氓那个桥段,让戴眼镜的夏乐开了花。
直到我跟金川医生走进眼底检查的暗室,小树和夏都还在外面咯咯咯地大笑不止。
2021.3.24于成都浣花溪畔风-叶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