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又是一年榆钱时(散文)
连绵的雨,一直延续到清明节前的晚上。天气预报,清明节会是个晴天。躺在床上,听春夜的喜雨敲窗,想象着会有一个朗润的节日,心中就充满了喜悦。果然,被窗外的鸟雀催醒,向窗外望去时,一个晴朗的清晨已经在等待了。
小河里的水清澈了很多,清新的空气中,柳莺在树上婉转着啼鸣。垂柳枝条上挂满了黄色的柳茸,柳絮正蓄势待发。最显眼的,是路边的黄叶榆。想来是园林绿化的设计者对榆树情有独钟,整条道路的两旁,矮小的紫荆和连翘之上,全是才种上几年的榆树。
春雨后,一切都是干净的,黄绿色的榆树尤其显眼。还没长出树叶,沉甸甸的榆钱把榆树柔嫩的枝条压得低低的,远远看去,像极了刚刚长出嫩芽的垂柳。随路向着远方延伸,榆树把一带绿烟洒向了路的尽头。
见一个大嫂一手抓着低垂的树枝,另一只手麻利地捋着榆钱,欧阳修的诗突然冒上心头,“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又是一年榆钱时,不觉中,已到了吃榆钱的季节了。
小时候,老家的院子里种了几棵榆树,高高的榆树紧挨着大门,树枝都长到了房顶之上。清明前,梨花将开的时候,榆钱的嫩芽就会爬满枝条。再住几天,见圆圆的榆钱已变得鲜绿、饱满,我就会扛来梯子,拿个槐条篮子上房去採榆钱。春天里的吃食少,野菜虽已能吃却多是苦苦的,只有榆钱里储存着一股淡淡的甜。一捋一大把,我总是把第一把榆钱先塞进口中,嚼一口,鲜脆过后就是清润濡甜,再嚼几下就会汁液满口,像是把春天含在了口中。
榆钱粥是欧阳修的美食,我们却吃不惯。家乡的人们是要拿榆钱去蒸玉米面窝头。在玉米面中掺杂些豆面,把鲜嫩的榆钱揉进面里,蒸出的窝头里,既有粮食浓郁的濡香,又有榆钱淡淡的清香。
和槐树、泡桐一样,榆树是北方庭院中的常见树种。不过榆树更与众不同一些。在没长出叶子之前,它会先长出榆钱。榆钱和“余钱”同音,看着满树的榆钱挂满枝头,总会让人想起年年有余的美意。“阳宅背后栽榆树,铜钱串串必主富”。除了吃苦耐劳,千百年来,人们也把过好日子的希望寄托在一棵树上。
不只是榆钱,榆树的树叶、树皮、树根都可以食用。对此,李时珍有过很好的总结,“荒岁,农人取皮为粉,食之当粮,不损人”。如果好吃这口,那就是难得的美味,倘若赶上天灾,庄稼收成不好,榆树也是温暖的救命树。
可惜,八十年代,专门祸害榆树的榆绿金花虫泛滥。见不得满树榆虫的惨状,也受不了金花虫的气味,人们不得不忍痛刨树。庭院中所剩不多,存活下来的多是长在村外路旁、沟渠边的榆树了。
早饭后,在回家去祭奠祖坟的路边,又见到了村外的那十几棵榆树。
不同于黄叶榆的青黄,老榆树的榆钱是青绿色的。春雨增加了榆钱的鲜嫩饱满,把高高榆树上的枝条挤占的满满簇簇。对着清明时节的时令美味,我又回忆起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爬树采榆钱的情景来。可惜,除了不时经过的上坟人,田野里并没有几个人,村边的榆树有点孤独。
叽叽喳喳地,一群麻雀飞落在老榆树上。像是得到了命令,叫声突然小了下来,麻雀们双爪抓着榆树柔嫩的枝条,开始快速叼食起榆钱来。应是轻车熟路,不停地向着榆钱密集的地方下嘴,麻雀很容易就叼个满口,完全不顾更多的榆钱落向了地面。
看着地上的榆钱,感觉有点心疼。给我们的少年时光带来欢乐和美好滋味的榆钱,竟已少人问津,只成了鸟儿的口中食了。
正盯着老榆树发呆,见老邻居二大娘也来地里上坟,我忙上前打招呼。“猛哥没回来?”我问。猛哥是大娘的大儿子,很孝顺的一个人。这上坟多是老爷们的事,这猛哥怎么会让老娘来上坟?
“忙。去了广东打工,一年也就回来一两趟。”二大娘回答。见我不时看榆树上的麻雀,二大娘笑了:“村里的年轻人少,也都不会爬树了,倒便宜了这些鸟。”
是啊,上学、工作、做生意,村中一大半人都住在城市中。尤其是不愿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为了让孩子上个好学校,年青人多选择在城中买楼居住。村庄,已快成老人、老房和老树的天下了。
上完坟,回去的路上,又经过那十几棵老榆树。麻雀已经飞走,树上又停落了几只喜鹊。不时转动一下脖颈,机警地朝四周观看,喜鹊们边吃边叫,叫声里似乎充满着无尽的喜悦。因无人光顾,榆树自然生长,这十几棵树已成了鸟儿们栖息、觅食的天堂。
望着少人居住的村庄,突然感到一阵寂寥。“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榆树当然还是村庄的伴侣,但村庄里已没多少人稀罕榆钱了。年轻一代,有着丰富的物资供应,他们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到新鲜,除了上些年纪的人,谁还知道榆钱清润的滋味呢?好在……我突然又想起晨练路上那两排新榆,心中又高兴起来。人们毕竟还没有忘记榆树,让它以行道树的形象在城中扎了根。
“高高的榆钱儿树,绿绿的榆钱儿,摘一片放嘴里,说不出的甜儿。”很高兴还有人关注榆钱,竟把它写成了儿歌。真希望听着这首歌长大的孩子们,能亲手去捋一串榆钱,仔细欣赏它那圆巧似钱的形状,尽情享用它鲜嫩清润的滋味。更盼着高高的榆钱树,能永远成为乡村、城市,成为人们心中一道最温暖、最鲜亮的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