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结束后，经人介绍，我去了一家花圃基地打工。那个基地的老板五十多岁、姓李，是方圆百里小有名气的成功人士。
　　 李老板人不错，为人和善，并且十分关心手下员工。
　　
　　 一
　　 正值早春三月，圃里开满了各色的鲜花。李老板挺个大肚子站在玫瑰花圃中间的埂子上笑着说：“小王，你先去送一盆儿玫瑰，还是不带花苞的那种，回来再干活。”
　　 小王比我来得早，他对这座城市和花圃的老主顾都比较熟悉，每次送花，李老板都让他去。
　　 正蹲在花圃里浇水的小王听到喊声，先是一愣，慢慢直起腰回着：“还是那个地方？我可不去了，那个女人太冷，冷得像一块铁，让人看了心里发毛（害怕）。”
　　 说话时，小王的目光并没有放在李老板身上，而是十分懒散地落在大片的花圃里，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和盛开的玫瑰说话。
　　 “我让你去送花，又不是去赏花，看她脸干嘛？人家就要不带花苞的，咱就给她送不带花苞的。你可真笨！”李老板转过头对着我说，“你不认识那个地方，要不然……”李老板欲言又止。
　　 小王又挺了挺腰：“哎，这次你跟我一起去呗，以后再给她送花，你去。”他停了停，还是看着圃子里的玫瑰自言自语，“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铁块儿似的女人了。”说完，弯腰继续干活。
　　 我清楚，小王说的“哎”字，指的就是我，他是不可能支使李老板去送花的。“哎”这个字、这个时候，只能在我俩身上通用。可是，李老板说他“真笨”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没言语，等着李老板吩咐。说实话，我真想看看那个冷得像铁块儿似的女人长啥样。
　　 “就你事儿多。行，这次你俩一块去，以后，她那儿让小刘去，你就别去了。千万记住，十点之前必须送到。”李老板转身，朝着他新买的那辆轿车走去。
　　 目送李老板离开，我回头看小王，他正在花圃里挑选玫瑰。
　　 打开手机，才8：30分，还早。“咱们几点出发？”明明知道时间还早，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选好了就走。那个破地方，再加上那个破女人，咱们得早点走。”
　　 那个女人是怎么得罪小王了？留给他的印象怎么会这么差？我越来越纳闷儿。
　　 小王见我没反应，解释着：“你是没见那个烂女人，你要是见了她……”他停了停，继续，“不过，有一样好，夏天看了她，凉快。”
　　 “呵呵！有那么神奇吗？这么一会儿功夫，破女人就变成烂女人啦？”在我心里，“烂”字应该比“破”字更夸张，甚至能够夸张到无限大的地步。
　　 “神奇？还有更神奇的呢！见了她，你就知道了。”
　　 小王越是这样说，我越想见到那个女人，甚至有点迫切，便催促他：“还没选好？有那么费劲吗？”
　　 “你是不知道，去年夏天，我送过去一盆带着很小花苞的玫瑰，直接被她扔进垃圾桶。”
　　 “咱们经常给她送花？”
　　 “可不呗！一月一次，每个月都是十四号这天。不管刮风下雨，必须十点之前送到。”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总是这一天？”
　　 “你可说呢！要不然，我能说她太冷？去年八月十四号那天下大雨，我是第二天送过去的。结果……”小王停下了。
　　 “结果咋样？”
　　 “还能咋样？那盆花又被她扔进垃圾桶，还说让我下次注意。”
　　 真新鲜，竟然有想养花还不喜欢看到花开的人……
　　
　　 二
　　 “走！也不知道这盆行不行，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了。”小王抱着一盆玫瑰一边走一边嘟囔着。
　　 我迎上去，接过他手中那盆花，细看，碧绿的叶子中间隐藏着一个手指肚大小的花苞，不是很明显：“这样的应该没事吧？”
　　 “谁知道呢！我是再也找不到她要求的那种花了。”小王推出电动三轮车。
　　 我坐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抱着花。
　　 一路上，小王一直向我介绍那位女人。只要提到她，小王便会用到了“烂女人”这三个字。我怕下次一个人送花时找不到路，一直在专心记住有特点的建筑和树，至于说她别的什么事儿，我没记太清。不过，从他话语里听得出，那位女人很漂亮。
　　 “喏！就是前面那个大院子。”
　　 顺着小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看不到高高的围墙里面是什么样子。但是，就凭那两扇大门可以判断，那是一座豪宅。
　　 里面的主人长啥样？不会真的像小王说的那样吧？……就在我描绘里面主人样子的时候，那两扇大门被轻轻打开了一个小缝，看不到有人走出来。
　　 “给咱们开门了。”
　　 “你怎么知道是给咱们开门的？”
　　 “看时间呀！”
　　 我机械般打开手机，9：50分。
　　 “每次来，都是这个时间开门。来早了没用，得等着。”
　　 “是有点儿怪怪的。”
　　 “走吧！进去吧！但愿看不到她冷眼。”
　　 不知怎么了，我有点儿紧张，甚至，开始后悔来这里送花。
　　 小王走在前面，他的身高明显比平时低了好多；我抱着花跟在后面，怯生生的像个孩子，时不时侧过身子，透过大门缝隙寻找院子主人的影子，以此满足自己的一点好奇心。
　　 小王轻轻推开大门，让大门原本很小的缝隙稍大一点儿，刚好可以侧身进入。
　　 就在小王开门的瞬间，我低头，迅速地从他腋下去寻找院子的主人。不远处的墙根下蹲着一个穿了一身素白裙子的人，她背对着大门，正在修剪那些玫瑰。奇怪的是，那么多玫瑰竟然看不到一朵花，只有翠绿翠绿的叶子。
　　 我俩侧身进入院子：“您要的花送来了，放哪儿？”小王问。
　　 女人慢慢起身，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看着我俩，一头乌黑的长发顺势垂下来，挡住了她半边的脸。最终，她的眼神落在我怀里那盆玫瑰花上。
　　 我不敢细看，只偷偷地迎着女人的目光瞄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那位女人的身材不错，确实很漂亮，不过，她的目光确实有点儿冷，似乎还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荒凉。
　　 “你，把花抱过来，我看看。”
　　 小王轻轻拽了我衣襟，示意我过去。我猛然醒过神，
　　 “让你过去呢！”小王又拽了我一下。
　　 “哦！”
　　 我朝着女人走去，不敢看她。
　　 女人把剪刀递给我，接过花，仔细检查着。
　　 在她检查的时候，我看见地上一个精致的柳编篮子，里面放着许多手指肚大小的花苞。
　　 “新来的？”
　　 “嗯！”
　　 “这盆……”
　　 也不知怎么了，我本能地用女人递过来的剪刀剪去那盆花中间的花苞，猛地扔进地上那个柳编篮子：“实在挑不出更合适的了。”我偷偷看她。她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非常漂亮，是那种迷人的漂亮。
　　 女人把挡着脸的头发轻轻捋向脑后：“呵！你还……”似乎又有点儿开心的样子，“行，回去吧！”这次，我真的看清了，她确实有点冷，不过是那种冷艳型。
　　 谢天谢地！我像个犯错后被原谅的孩子，逃也似地回到小王身边。
　　 我俩刚出院子，“咣当”一声，朱红色的大门又被紧紧关上了。
　　 “怎么样？领教了吧？”
　　 我没言语，只觉得身子很重。我十分费力地爬上车，瘫软在车厢里。一路上，我一句话也不想说。
　　
　　 三
　　 四月十四号，按照李老板的吩咐，我选了一盆玫瑰送过去。不过，这次我没有仔细挑选，只是把花苞剪掉后送过去的。那位女人在检查花的质量时，好像真的笑了。她笑的时候很漂亮，至少我没感觉很冷。
　　 五月十四号，按照李老板吩的咐，我又选了一盆玫瑰送了过去，依然没有仔细挑选。这次，我没剪掉花苞，却随身带了一把剪刀。
　　 那位女人在检查花的质量时，我拿出剪刀，“咔嚓”一声，把剪掉的花苞扔进柳编篮子。这次，她笑着留我陪她说说话。
　　 我们聊天内容很简单，她像是自言自语，偶尔提问我几句，也不给我回答的机会。
　　 “我漂亮吗？不用你回答，我知道你会说我很漂亮。”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你知道了也没用，故事就是故事。”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小三儿？我告诉你，小三儿就像我这样的，找了一个有钱的、有老婆的男人，做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女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你知道玫瑰花开了是什么样子的吗？开了没用，也许，玫瑰根本就不适合开花，或者很早就被剪掉了，就像我。”
　　 “了解你们李老板这个人吗？我告诉你吧！他就是个剪掉‘玫瑰花苞’的人……”
　　 我如同一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愣愣地听她说。
　　 “好了，谢谢你陪我聊天，回去吧！记住，不要把我们的谈话告诉你们李老板。”她拿起剪刀，继续修剪玫瑰。
　　 我们的聊天就这样结束了。
　　 我刚走出院子，“咣当”一声，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又被紧紧关闭了，密不透风。
　　 回到花圃基地，我向站在埂子上挺着大肚子的李老板提出了辞职，当时，花圃里开着花的玫瑰不多，全是花苞。
　　 我离开的时候，站在花圃中间埂子上穿了一身黑西服的李老板特别像一头正在啃食玫瑰的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