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八旬的老母亲住进老年养护院将近三载，她失能失智病弱不堪的状况，每每让前去探视的我们三姐弟心情沉重。不知何故，近来时常怀想起那个曾经年富力强、乐观积极、神采奕奕的母亲。从纷纭繁杂的悠悠往事中采撷二三，凑巧多发生于秋季，遂执笔为文，献给我敬爱的母亲，感恩平凡而伟大的母爱。
　　
　　 一
　　 妈妈事业心极强，常年走南闯北风雨兼程。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姐弟是看着她频繁出差的背影而长大成人的。尤其难得的是，妈妈还竭尽所能为我们创造了极多开阔眼界、陶冶情操的游历机会。
　　 1988年暑假的一天，当妈妈告知将带我们去重庆探亲游玩的决定时，姐弟仨好生雀跃欢喜！
　　 那年夏秋之交的远游，固然离不开久居重庆的二姨妈的热情相邀，但在家境并不宽裕的情况下，妈妈能争取爸爸的同意，动用多半积蓄来实现这一堪称“大手笔”的出行计划，实属不易。妈妈也时髦，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窝在家中就没有了见识。
　　 我们到湘潭和外婆及三舅的妻儿会合，登上了西行的绿皮火车。仅购得两张卧铺票，尊老爱幼自然让外婆优先享用了。妈妈则带我们仨在酷暑天蒸笼般燥热的硬座车厢里熬了一天一夜20多个小时……
　　 一行人在二姨妈家小住十余天，受到盛情款待。在这座闻名遐迩的山城游览景点品尝美食，不亦乐乎。特别往返途中领略了祖国的大好河山——湘蜀两地的崇山峻岭和三峡景区的壮美风光与悠久历史，更使我们为之陶醉、自豪。此行顺利圆满，也凝注了妈妈这位“组织兼后勤部长”的辛勤付出。
　　 妈妈喜欢为她的孩子操心，她常常说起“孺子牛”的故事，说，就是妈妈如果老了，就驼不动你们了，趁着还年轻，带着你们感受多彩的生活，为你们操点心就觉得是应该的，也很舒服。
　　 有关的故事最早可追溯到1978年。那年仲秋时节，妈妈出差北京带上了五岁的弟弟。当时刚启蒙上学的我耍起性子，并在妈妈带弟弟出发的那天清早一路哭闹尾随，最终在妈妈的反复规劝下可怜巴巴地停止了纠缠。
　　 从此，北京成了我无限憧憬和向往的远方。
　　 没想到14年之后的1992年，妈妈帮我终偿夙愿！那是我在妈妈单位做临时工期间，因表现不错，妈妈将一次非常宝贵的参会和出差良机交给了我，使我这个毛头小伙幸运地开启了武汉、南京、宜兴、苏州、天津、北京等地的万里江山之旅，可谓收获满满，影响至深。
　　 妈妈由于身体原因提前退休后，我们三姐弟利用假期、出差或在异地打拼发展的机会，诚邀她外出游玩散心，聊表涓滴回报。我们想，不要妈妈花钱了，让妈妈享受旅游的快意，应该是妈妈喜欢的，我们姐弟说，这叫“投其所好”。
　　
　　 二
　　 母亲是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大专生，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就读于湖南科技学院。这个以毕业会考成绩全班第一而投身祖国建设热潮的优秀学子，在阔别母校三十余年后，她已年过半百两鬓飞霜，她无怨无悔地将半生才智和心血奉献给了事业与家庭。
　　 那年初秋一个晴天丽日的周末上午，在中南工业大学（即中南大学前身）一隅，妈妈和相伴同行的我踏访母校的旧址，这所往昔的青青校园尚保存完好，只是早改换为其他教育机构。这是令母亲可以唤起青春记忆的地方，她游历校园，满眼含泪，这份情感也令我难忘。
　　 依稀记得，不大的校园绿树成荫，清幽雅静，一幢古色古香的苏式教学楼红砖灰瓦、圆顶高窗，透着浓郁的书卷气息。母子俩走进教学楼，石、木地板上，悠长的走廊内，若干窗明几净、撒满阳光或树影的教室中的一两间里，便回荡起我们清脆的脚步声和愉悦爽朗的欢声笑语。
　　 与母校久别重逢，妈妈追忆、重温着那朝阳般美妙而珍贵的青春韶华，同学少年和老师们亲切的音容笑貌，以及关于成长、梦想和师生情谊的纯真故事，也许还有种逝水流年、物是人非的沧桑喟叹……二十郎当的我为妈妈重返母校高兴不已，她激动、幸福而深沉的内心感受恐怕仅能体会一二。
　　 这次意义非比寻常的“秋游”接近尾声，有两件小事值得一提。
　　 一是当天中午我请妈妈吃饭。一贯勤俭持家的妈妈本想乘公交回家做饭的，听到我主动而诚恳的意愿，她愉快地答应了。路边小饭店里这顿家常风味的中餐，母子俩吃得多么开心满足。后来，妈妈不止一次笑着念叨：“这是小谦（我的乳名）参加工作后，头一次请妈妈下馆子咧……”话中洋溢着妈妈的自豪感，其实就是街边也给小摊吃饭，我说妈妈喜欢吃好点的，儿子请你去大饭店，妈妈直摇头，因为这不符合她一贯简朴的生活原则。
　　 再则，我和妈妈去校门外边一小书店逛逛，各自挑选了一本中意的文学书籍，我抢先付了款。妈妈学生时代就爱买书，有勤阅读的好习惯，使我深受影响并延续至今。儿子给买的书，妈妈很喜欢看，她说看过几遍，我知道，其中有着想念儿子的情感，看书如看儿，大概如此吧。
　　 那天尽兴而归，我在新书后的空白页写下简短的文字。这本书幸存下来，见证了一个值得永久纪念和珍藏的日子：1994年8月21日（礼拜天）。
　　
　　 三
　　 做人难，借钱尤难。母亲为人非常自尊自强自律，从未因自己的私事找人借过钱，但为了整个家庭，为了我们三姐弟的学业，她却愿意一次次放下面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期，爸妈上班没法照顾三个年幼的孩子，便雇请了保姆。爸妈工资微薄，在维持一大家子生计上精打细算，恨不能将钱掰成两半花，可还是临到月底就囊空如洗了。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向保姆借几块钱周转下。
　　 那时候保姆每月工钱才十块钱，可还几次三番向她借钱应急。可见当年的生活有多艰难。妈妈回首从前，不禁唏嘘感慨。
　　 我们三姐弟中，唯独姐姐顺利考上重点高校，响当当本科学历，后来成了工程师。我和弟弟念书磕磕绊绊，都是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后“回炉”深造的，通过努力拼搏倒也各有所长。
　　 假如没有妈妈的鼎力支持，这一切简直无法想象。妈妈为我们的学业真是操碎了心，其中就包括多次找亲友借钱。
　　 那年临近秋季开学，妈妈手头紧张，加上姐姐暑期打工所得，还是交不起学杂费。某天她去一做生意的家境较富裕的亲戚家借得一千元。妈妈回来没多久，该亲戚的夫人竟然找个由头赶来索要，妈妈二话没说就把钱还给了对方。
　　 那时我家住在被称为“老四楼”的筒子楼里。这一幕恰好被对面房间的我瞧见。妈妈并未因此唉声叹气发泄负面情绪，而是隐忍了这令人窒息的辛酸苦楚，并很快调整好心态另想办法度过难关。妈妈以后再未提及此事，也没见亲戚之间伤了和气。我一度愤愤不平的心结随着年岁渐长而消解了，也更理解了妈妈的一片隐忍。
　　 妈妈每次借钱都会尽快归还，并附上一份高于银行利息的心意。时隔多年她仍感念人家的热心帮扶。
　　 其实，作为单位业务骨干、部门领导的母亲，日常公务就够她忙碌操劳的。她工作之余倘若稍微替自己着想，必会活得轻松自在一些
　　 时任某单位负责人的姨爹见我家子女多、经济负担重，曾善意地向妈妈表示，愿在姐姐高中毕业后将她安排到其单位上班，她点头接受也合情理。我和弟弟参加工作后想继续深造，妈妈满可以奉劝我们选择业余读电大或自考，没有义务去全力资助哥俩脱产重返校园。何况家里遭遇变故，她已势单力薄……
　　 外表朴素文弱的母亲有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尽一切可能为儿女创造专心攻读的条件，以赢得较高的人生起点。为此她不惜婉拒再婚，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地肩负起异常沉重的担子。
　　 妈妈曾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年轻人多读书才有前途和希望，就怕你们不愿读，舍不得下功夫啊。”
　　 妈妈还说：“为子女求学找亲友借点钱，不丑！”
　　 看到妈妈，我眼前就出现一片秋色，秋色的纯洁宁静的，妈妈是秋色里的红枫叶，我爱这经霜的枫叶美。
　　 秋日暖阳，想着妈妈对我们的好，我陶醉于当下的生活，常常因为妈妈我觉得心头一阵温热，妈妈给与我的，包括每一件事，都带着温度，有捧在手心的感觉，有洗刷记忆的力量.想起妈妈的爱，我没有理由不好好去生活，用心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