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颜色(散文)
我一直都很喜欢红色,因为红是最艳丽的色彩。血是红的,心是红的,火是红的,就连朝霞和晚霞也都是红的。
老师说,我们的红旗是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的。我自小对此深信不疑,只是想不明白,那么多的红旗,哪得多少烈士的鲜血来染啊。还想过,反革命的血都是黑的吗?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开始时,我连“革命”俩字的意思都还不了解。事实上直到今天,我动用了几十年的时间都还没有完全把它弄懂。只知道领袖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红卫兵的颜色最抢眼,红卫兵的形象也最威风。他们身穿新旧不一的绿军装,胳膊上戴着红袖箍,肩上抗一把长长的红缨枪,往高处一站,镇得一切牛鬼蛇神、鸡鸭猪狗四散奔逃。在我们这些小孩眼里,他们全都浓眉大眼,英姿飒爽,每一个都是英雄的化身。当时最励志的一句语录是: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举国上下,男女老幼,每一个都是意气风发的红色战士。
正在上课的时候,我们一年级教室的门被咣当一声踢开,几位手持红缨枪的壮士冲上讲台,对着老师那张惊呆的脸就是一个耳光。他们把老师手中的课本夺过来摔在地上,揪着老师的领口把他拉出门外。一屋子的同学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害怕过后,我们慢慢想到,这老师一定是个坏人。因为明摆着,红卫兵们代表正方,肯定是好人。
又过了两年,我才勉强够格当一名“红小兵”。我把一截树棍削出一个尖刃,系上一条红绳,一把红缨枪的模样就出来了。我举着它,像擎起一个神圣的图腾。
学校派我们各自拿着自己的小红缨枪,去把守路口,对过往行人进行挨个排查,检验他们是否会背诵一两条领袖语录。不管他是去赶集,还是去给病人抓药,有多么着急的事情去办,只要不会背语录,我们就坚决不予放行。电影里的小革命在村头站岗时,都是对口令暗号,对不上的说不定就是特务分子。
一位小脚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来,我负责把她拦下。她抱着一头尖嘴猴腮的小猪仔,在她怀里一边挣扎,一边吱哇吱哇地叫个不停。我挠挠头皮,说你背几句语录吧,不背不能走。她说你说啥,我背着小猪?不背不能走?我说不对,你得背语录。她说你看看,这能背不能。
说话间她一不留神,小猪从她手里蹦到地上,撅起尾巴就跑。老太太急得大喊起来,快些扭住它,我花了大钱儿买的。
我们几个红小兵只好扔下红缨枪,可地里追起猪来。这小猪皮瘦毛长,像一只身手敏捷的猴子,在我们的围追堵截下七拐八拐,频频脱身。我扑了几扑,摔了几个跟头,只攥住过一次猪尾巴。最终不远处的一个大人跑来,才把这家伙一把抓住,重新交到了老太太手里。
只记得老太太边走边嘟囔,这都是谁家的孩子,尽胡闹,非得让俺把小猪背着走。
长大后我发现自己对颜色知之甚少,很久很久认不准什么是橙色,橘色,褐色,雪青色。我的眼睛既不近视,也不色盲,在对色彩的分辨上咋就这么低能呢。
我爱红色的土地,红色的山岗,它们像一首首壮烈的诗篇。但春天的花朵总喜欢开成五颜六色,在粉红的桃花附近总还有雪白的梨花,蛋黄的迎春花。即使我所喜欢种植的太阳花,同一种花属往往也要开出各种不同的颜色,把世间一隅装点成异彩纷呈的地毯。我毫不掩饰对其中红花的偏爱,每年尽量采摘红花的种籽,但不知为何,来年开放出的花朵依然是五色杂陈。我不敢尝试,假如把其它的花色统统除掉,只剩一种,那样的太阳花群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以及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