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薯棒锅粑,难以忘怀的记忆(散文)
小时候生活条件不好,澫菜是家常菜,几乎一年四季光顾餐桌。还有油呛辣子,更是家常必备。上初中、高中时,澫菜和油呛辣子是每星期必须带的,好几罐,是一个星期的下饭菜。可有一种菜,是我至今难以忘怀的,那就是红薯锅粑,但在我们这里却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薯(方言音:xú)棒锅粑。
在那个资源匮乏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要想吃到薯棒锅粑,必须要自己动手制作,得分四步走:第一步,挖红薯;第二步,制作红薯淀粉;第三步,熬制红薯锅粑;第四步,那就是煎炒美味的薯棒锅粑。想想薯棒锅粑,至今难忘,口水会不自觉地流。
一
当时我们都很贫穷,吃薯棒锅粑是比较奢侈的,也是有季节性的,只有在秋季收获红薯收获后才能有机会品尝。
在我的记忆里,红薯成熟后几乎天天与我见面:早上、中午吃蒸红薯,晚饭把红薯切丁煮饭,连炒菜也离不开,那就是清炒红薯尖,水煮红薯片等等,哎,作孽啊,一天到晚和红薯杠上了!
红薯,藤蔓植物,叶片心形,正面绿中泛红,背面灰白中略带紫。红薯尖,深红中带一点绿的韵味。当时我们栽种的这种本地红薯,外皮红色,内呈橙红色,把它蒸熟了,吃起来粉粉地,微甜,得到了当时很多人的青睐。
挖红薯是很累的活。每年秋季是丰收的季节,也是红薯成熟,可以挖的季节。记得小时候,挖红薯时,我们家里最忙。从记事起,我就觉得,全家都是起早贪黑,忙活于青山的梯畲里。我家的梯畲离家里比较远。面积比较大的主要有三个地方,那就是水利塘、燕禾冲、樟木冲。每年最先挖的是水利塘,因为那里土地肥沃,种出的红薯个大,而且每蔸红薯还多。
每年红薯开挖时,父亲总从这里开始测试当年收成。如果好,他会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如果不好,那他就会唉声叹气,怨天尤人。
秋天到了,记得大概六七岁时,有一天,父亲老早就把母亲、我和哥哥催起床,都没洗脸刷牙,就让我们带好锄头、簸箕、割草镰刀前往水利塘。他是兴冲冲地走在前面,可我还是睡眼迷蒙,走路都是高一脚低一脚的,极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口里还打着哈欠。我们顺着老屋的小路,左拐右拐,一路往下,大约十几分钟后就到了水利塘。
水利塘,其实就是很大的一个水塘边,有很大一片肥沃的斜坡土地,这里全是梯畲。每年,这里不管种什么都会有好收成,即使雨水再不好的年份,亦是如此。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完全弄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水利塘的对面有一大片楠竹林,也许这里种什么都好,是楠竹林护佑的结果吧!
到了之后,父亲开始分工。母亲、我和哥哥负责割红薯藤,而他挖红薯。割薯藤是挺麻烦的事情,而且特别累人,手上还会沾满薯藤流出来的白色汁液,黏乎乎地,干后还特别难受难清洗。
首先,我们要理清每蔸薯藤。由于薯是藤蔓植物,根根藤蔓层层叠叠,互相牵扯交错,藤蔓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绿叶覆盖,要想理清理,是要费很大的劲。睡意朦胧的我,看着母亲先翻开叶子,找到一蔸红薯,然后抓住藤,用力一扯,只听咝咝啦啦的声音响起,其前方密叶晃动,不一会儿,一根两米多长的薯藤便被抽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母亲挥动割草镰刀把藤割下。如此反复次,一蔸薯藤割完,母亲齐好薯藤,抓住往前抖动几下,顷刻,一把薯藤便整整齐齐(这需要技巧哟);此时,只见母亲麻利地把一根薯藤抽出二三十厘米,迅速地顺时针缠绕,快速把薯藤捆好,然后往畲边一扔,大功告成。
整个清早,我和哥哥按照母亲的方法割着薯藤。母亲则鼓动我和哥哥,我们三个比赛怎么样?我们兄弟俩兴奋地满口答应,于是,比赛正式开始。抽藤,割藤,扎藤,我们都争取动作快点,可我和哥哥年龄小,哪里是母亲的对手,无论怎么努力,却总是远远落在母亲的身后。虽然如此,但我们兄弟俩还是乐此不疲,没有放慢手里的速度,而是争取更快……
身后,父亲挖红薯的速度则逊色多了。只见他高高地举起锄头,往一蔸红薯外五六厘米左右的位置,用力往下一挖,往内一撬,整蔸红薯连薯带泥被翻了出来,敲掉泥土,红薯便露出了真容。看到红薯,父亲笑了:这蔸大大小小四五个,最大的有两斤左右。看着这蔸红薯,他和我们炫耀自己的功劳——今年肯定大丰收!
忙活了整个清早,终于把一小块畲挖完,父亲的身后的红薯随意摆放着,就像土匪的队伍,稀稀拉拉,不过阵容还是蛮可观的。
太阳从山头爬起,羞红着脸,照亮着山岗。秋天早晨的风,微凉。我们擦着脸上的汗水,父亲满意地笑了,脸上写满了得意的神色,母亲、我、哥哥什么也没说,坐在畲边休息。我实在太累,丢掉割草镰刀,一屁股坐在畲坎上,擦着头上不断外冒的汗水,喘着气,用沾满薯藤汁的小手扇着风,希望凉快些,但效果甚微!忽然,晨风从山口吹来,母亲柔柔地说:“凉快了!”
父亲开始整理红薯。只见父亲拧起一蔸再次抖了抖,红薯上剩余的泥土纷纷落下,然后利索地把它丢入簸箕内,一蔸,两蔸……片刻工夫,一担簸箕便已装满,然后再是第二担。整理好红薯后,父亲发话了:“薯藤先放在畲里,我们回家吧!”听到这句话,我如获大赦,顿时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回家时,父母每人一担红薯。父亲见我们兄弟还空着手,马上吩咐:“你们也要用手拿点回家啊!”我的天,这真是“恩赐”啊!哎,我哥俩就是这样的苦命,小小年纪经常有如此待遇。而此时此刻的我,手还生疼,怎么拿得动?虽然极不情愿,但又害怕被骂,所以只能硬扛着,一手提着一蔸红薯,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二
制作红薯淀粉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工序比较复杂。
每年制作红薯淀粉,也是我们全家齐动手。一大清早,父亲便从大队部把一百多斤打成浆的红薯挑回了家。父亲放下担子,开始大声催促我们兄弟俩起床:“还冇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我都把红薯浆打回来了,你们快点起来!”口气是命令式的。此刻,母亲正在灶屋里忙碌着早饭。听到父亲这种高音喇叭似的催起床声,我和哥哥都极为惊恐,极不情愿地慌忙从暖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起来后,我们就开始帮忙。父亲从中堂里扛出大圆木桶,摆在灶屋旁边的晒谷坪上摆好。接着又找出一个大木盆,放在木桶旁边。我和哥哥分别找出一大块有小孔可过滤东西的帐子布和两根竹扁担,放在木盆里。
一切准备妥当,此时,母亲在灶屋里喊:“吃早饭了!”我哥俩应声进入灶屋。此时,我发现父亲早就端着饭碗已经开吃,而母亲仍然在忙碌。摆菜,拿饭碗,取筷子,一一整齐地放在饭桌上。我一看饭桌上就四个菜:一盘炒澫菜,一盘清炒红薯尖,一盘炒烂辣子,还有一大碗煮红薯片。母亲见我发愣,马上轻声地催促:“快点装饭,还愣着做莫果(什么)!”听到母亲也开始催促,不得已,只能行动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四人陆陆续续地吃完了早饭。我刚刚放下碗筷,只听到灶屋外又传来高音喇叭似的大声催促:“动作快点啊!要不然今天干不完啦!”我的个妈呀,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我刚刚吃完饭,总要让人休息一下吧,而且我还只有六七岁,经不起您这样折腾!即使是成年人,也会休息一下吧!更何况,我还只是孩子,我心里开始抱怨着!母亲正洗着碗筷,我依然赖在灶屋里坐着不动。说实话,碰到这样一个父亲,让我时刻精神紧张,这就是我小时候的父亲。
高音喇叭再次响起,我和哥哥好不情愿地跨过门槛,来到了灶屋外放置木桶木盆的地方,开始忙活起来了。
首先,父亲把打成浆的红薯用大碗一碗一碗地舀入木盆里,而我和哥哥负责提水。我们力气小,只能一小桶一小桶地提,虽然水缸离灶屋外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但要达到父亲的要求,还是费了很大劲。看到水快满木盆时,父亲叫我们兄弟休息一下。早上割薯藤时手就很疼了,现在又提了七八桶水,我实在受不了,拿个凳板,也顾不上哥哥,独自一屁股坐下。而父亲则拿着棍子不断地搅拌木盆里的红薯浆,直到搅匀。趁父亲搅拌之际,哥哥在木桶上架好两根竹扁担,把找来的大竹筛放在上面,铺好帐子布,这样过滤红薯汁的工具就算准备好了。
这时,母亲忙完了灶屋里的活,也出来帮忙。母亲用大碗把稀释好的红薯浆一碗一碗地往筛子里倒,待到快要满时才停手,然后我们一起动手包好,用力挤压。在大家的挤压下,筛子底下马上有浑浊的红薯汁冒出,一滴,两滴……,嘀嗒——嘀嗒——嘀嘀嘀……从不连贯的轻微声到连贯的越来越大响声,只是顷刻之间的事。只见木桶里的浑浊红薯汁慢慢地从木桶底部升起。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一大包红薯浆马上魔幻般地变成了红薯渣。母亲打开帐子布,把红薯渣倒入准备好的桶里做猪饲料。母亲是个勤劳的人,她总是在有限的范围之内善于精打细算。那时候,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我就是在那种艰苦的环境下不断长大。
就这样,一个上午过去,浑浊的红薯汁和红薯渣全部分离出来,提炼红薯淀粉的初步工作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奇迹的出现。我和哥哥实在累得不行,找个凳子坐下,其他的事情就由父母完成,可我这时,对那要命的“高音喇叭”还是心有余悸。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想看看木桶里发生了什么变化,是否可以看到奇迹。我架着板凳,踩上去,往桶里一瞅:我的乖乖,只见木桶内还真有奇迹出现了,上面是略显黄的水,水下是一层白色的东西,清晰可见。这时候,母亲从灶屋里出来,我问母亲:“妈,桶子里底下的白东西是什么?”“细毛(乳名),那就是我们做薯棒锅粑的啊!”“哦!”我似乎恍然大悟一般,应了一声。母亲见我楞在那里,说:“还不来帮忙,今天我们要把里面白东西弄出来,趁着天气好,还要把它晒干呢!”“为什么?妈。”“这么多我们一次吃不完,要晒干保存,好保证时不时有锅粑吃啊。”听到这话,我开始幻想了。这时,哥哥也从灶屋里出来,我喊了一声:“哥,我们一起来帮妈妈干活吧!”“好!”哥哥总是话语不多,但动作比我利索,马上进屋拿出了大洋瓷碗,一场不小“战役”开始了……
三
熬制锅粑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技巧加力气的活计,那时候我和哥哥就经常陪着母亲熬薯棒锅粑。
在晒红薯淀粉时,母亲特意留了一些,让我和哥哥解馋。在此之前,我一直不记得薯棒锅粑到底长啥样,心里好期待……
夜幕降临了,农村的夜总是特别的静!每次父母回家晚了,我和哥哥都很害怕,安静的夜里,时不时能听到屋对面的楠竹林传来“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时断时续的叫声,听起来特别瘆人,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时候,我和哥哥总是把屋里的灯全打开,心里默念着——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有时候,我们会在默念中睡着。
我的老家在沈家溪,老家房子所在的位置比较尴尬,屋场很窄,建一幢木屋后,屋檐下的宽度不足1米,屋檐外就是我5米多高的用石头砌起来高坎,十分危险,稍有不慎,掉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我和哥哥就是在这样危险的老屋里度过了童年。
母亲答应给我和哥哥做薯棒锅粑,所以,今天回来得早了些,看到母亲跨进家门,我心里特别高兴,喊道:“妈,你回来了!”那热情劲儿,没得说。母亲没回应,只是吩咐:“大毛,细毛,你们马上过来帮忙。”“哎!”随着两声答应,我和哥哥也开始忙活起来。
那时候,我的老家灶屋条件特别简单。由于相隔四十多年,只是依稀记得灶屋里面有碗柜、水缸等这么几个简单的配置,连像样的灶台都没有。灶屋里还放着一些杂物,至于是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还有火落塘,是灶屋里的必备。对于火落塘,至今记忆犹新。
火落塘,我们南方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做饭、炒菜的地方。八十年代后,由于省柴灶的出现,火落塘慢慢地退出历史舞台。火落塘,除了烧火做饭之外,也是冬天烤火,大家讲劲火(方言:吹牛聊天)的好地方。在这里,大家可以围坐一圈,边烤火边说说家长里短,现在想想是多么地惬意!可惜,它现在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我家的火落塘建造在灶屋靠里面的一个角落,两面靠着木板墙。火落塘,木头结构,四方形,边长大概3米左右,高约50厘米左右,靠墙的两边,留得较宽,大概60厘米左右,下面是空的,可以在夜晚的时候供鸡回家休息。火落塘的剩余部分是实心的,筑土高至30厘米左右,似塘,可生火,故称“火落塘”。火落塘实心部分中心安置一个高约40厘米左右的圆形三脚撑架,撑架可以架煮饭笼罐、炒菜锅,做饭炒菜全靠它。哪像现在,煮饭炒菜分开。煮饭有高压锅,炒菜可以用液化气灶,也可以电炒锅等等。所以,现在的生活不知道比以前幸福多少倍!
为了能尽早点吃到薯棒锅粑,我们积极性都很高,哥哥洗刷炒菜锅,架好锅,就等待烧火开工。而我,则是屁颠屁颠地跑到灶屋外搂柴火,跑了几趟终于可以生火了。在火落塘里面烧火是有技巧的,我从小生活在农村,自然知道其中的技巧。点火前,先把杉树叶放在底下,上面架好较细的干柴。用火柴点燃后,马上加比较大一点的干柴,这样子,火容易燃,而且越烧越旺,但记住柴要架空。架空烧的火叫“空心火”。这种火,劲头足,效率高。(当时我们生火的工具主要是铁夹和吹火的竹火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