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泸定水暖(散文)
一
去川西,到泸定,不为佳人,佳人在康定。是缘于一条河和一座桥,河叫大渡河,桥名泸定桥。
六月间一个明媚的日子,我不远千里,从天青色的烟雨江南来到了油画般的横断山脉,逆着大渡河流水的方向,来到了泸定。车子在画廊般的峡谷里停停走走,走走停停,颠簸了许久,傍晚时分,终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在夕阳中奔流的大渡河。
大渡河,古称北江、戢水、涐水,又名沫水、大渡水、濛水、泸水,属岷江一支流。它发源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境内阿尼玛卿山脉的果洛山南麓。源自山之南,它起初先往南走,然南方有茫茫雪山横亘阻拦,便掉头朝东,锁定大海和日出的方向,开始悲壮的远征。一路山重水复,跌跌撞撞,经大雪山、邛崃山、小相岭、夹金山、二郎山、大相岭、大凉山和峨眉山,从高到低蜿蜒着,奔走得异常艰辛。它犹如一条桀骜不驯的蛟龙,沿途豪吞雄纳碧水潺潺的梭磨河、茶堡河,冬季漫长的绰斯甲湖、革什扎河,从天而降的东谷河、小金川、汗牛河、康定河、磨西河、南桠河,森林苍苍的宰骡河、西街河,流沙滚滚的流沙河和九曲十八弯的鱼洞河、临江河、峨眉河、青衣江及老厂沟,一鼓作气、浩浩荡荡地奔流1062公里,于乐山市城南注入惊涛拍岸的岷江。
说真的,大渡河那么长,在哪里不可以看呀。我之所以把泸定确定为目的地,是有原因的。和一个城市或国家一样,每一条河流都是有标志的,就像长江的三峡,黄河的壶口瀑布;就像巴黎的凯旋门,纽约的自由女神,日本的富士山和我国的万里长城。我是个想当然的人,执意认定,要去看大渡河,非泸定莫属。
泸定,地处青藏高原向四川盆地过渡地带,是入藏出川的必经之地,素有甘孜州“东大门”之称,享有“红色名城”之美誉。
不容置疑,泸定是个非常有名的地方,除了大渡河和泸定桥,还有驰名遐迩的二郎山、燕子沟、海螺沟等等,任何一个风景名胜,随便拿出一个稍微亮个相,便令人无比向往。
我则不然,我专门是冲着大渡河去的,当然,还有那座令人惊心动魄的铁索桥。
二
时值盛夏,天空很低,斜阳融金,河水暴流,急而不寒。青青的河谷里,金黄的枇杷、紫红的樱桃早已落树,而矮山和田坝上的香桃恰好垂在枝头上成熟了。
我伫立在泸定桥边,看水,看山,看桥。水就在桥下,奔腾着流,呐喊着淌。没有想象中那么清澈和透明,也不像流金淌玉。初步的印象,两个字——浑浊,却显得格外浑重大气;还有两个字——浩荡,颇有万马奔腾之势。我想,大渡河最初的生命状态,也是纯洁无暇的,恰似人之初,性本善;更像洁白的哈达,扎西得勒的很。只是大河东去,滔滔不穷,它的河床过于险窄曲折和沉重罢了。是啊,一条河流,从海拔4579米的大山之上淙淙萌发,然后以跳跃的姿势,从高原到盆地,从雪域到绿野,于崇山峡谷间,忽南忽东,忽高忽低,忽吼忽吟,跌跌宕宕地,遍体鳞伤地奔腾不息,它经历过太多的负累了。
大渡河之所以浑浊,因为它的水分子是多元的,宛如盘亘在两岸的山川大地和生活在流域上的民族集群。大渡河流域,至今保留着诸多原始秀美的自然风光和卓然特立的民族风情。它所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美妙得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它所浸染过的每一个村寨,都俊逸得似一首意境空灵的诗。有人告诉我,于泸定沿大渡河溯流而上,至金汤河岸边,现在尚生栖着数千的鱼通人。他们居住在山顶,以石砌房,形似古堡,户户紧挨,人居天上头,云自脚下走,被称为“云朵上的民族”。据说,鱼通人有其独特的服饰、语言和文化,讲“鱼通话”,操“贵琼语”,至今尚弄不清他们究竟是藏族还是羌族,甚是神秘。凡此种种,在大渡河边,还有很多很多。
金汤河不在行程之内,我是去不成了。但在泸定,在大渡河的流水里,我似乎已经嗅到了他们的气息。有专家认为,中华民族西部的各个少数民族,犹如火山熔岩,于上古时期便沿着横断山脉的每条河流开始流动播迁了。因而横断山的山水,是色彩斑斓的,大渡河的文化,是丰富多样的。
大渡河由于流域面积大,植被良好,上游第四纪覆盖层利于下渗和滞流,径流年际变化不大,年内分配比较均匀,没有洪枯之差。据水文观测,其径流模数相当黄河的十倍,年平均径流量也超过了万里黄河。大渡河,是一条神奇的河。亘古以来,一年四季,不论是春夏秋冬,或山花欲燃,或夏雨倾泻,或红叶漂流,或大雪纷飞,它总是从容不迫地在奔流着,任凭风云变幻,唱着同一样歌。
清吟浅唱的是小溪,不纯的是大河和大海。大渡河虽然浑浊,但它的水却是异常的温暖。
大渡河沿岸气候多样,物产极为丰富。金川以下,土壤肥沃,灌溉便利,农业相当发达,农作物一年可两熟到三熟。上游气候凉爽,牧草丰茂,处处可见风吹草低现牛羊。西岸的崇山峻岭中,生长着参天蔽日的云杉、冷杉、铁杉、桦木以及贝母、虫草、大黄、羌活、麝香和鹿茸。而泸定,则以河里的裸裂尻鱼、长须裂腹鱼、齐口裂腹鱼和青石爬鮡和岸上的枇杷、樱桃、核桃、香桃为特色。
一条河流,如果水不暖,是难以钟灵造化出此般物华天宝的。
此刻,在泸定,我就感到很温暖。温暖的夕阳,温暖的云朵,温暖的城市,温暖的人,还有温暖的过往。
不远处,有一个水果摊,一位老大娘在卖桃。桃子个头硕大,比常桃要大上一二倍,薄皮,浅红中泛着紫。老大娘对我说,此桃是烹坝镇回坪产的一种特产,叫香桃,稀罕着呢,曾是清朝的贡桃。于是,我就想象着,当年清朝的那些皇帝、皇妃、皇子皇孙们都吃过,且容我效佛康熙和乾隆,也尝一个吧。果然,清脆香甜,温润细腻,满口生津。大渡河滋润出来的香桃,还真是不一样。
大渡河的水,真暖!
三
来到泸定,与大渡河心语是必须的。河水永远在奔流,日夜向东,似乎在向我这个外乡人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它的历史。
有人说,在中国工农红军未渡过泸定桥之前,大渡河的水一直寒冷的。对此,我非常认同。史书告诉我,这条河流经历过太多悲壮的故事,流淌过太多的血泪和忧伤。
一切都与杀戮和兵火有关。《史记》云:司马相如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大渡河)。唐大历末年,吐蕃、南诏入侵四川,唐朝名将李晟追破之于大渡河。唐太和三年,南诏将领嵯颠攻克邛州,直取成都,攻陷外廓,节度使杜元颖保牙城拒之,寻大掠而去,自大渡河南还,次年,李德裕为帅,在大渡边筑仗义城。唐咸通十年,南诏攻清溪关,官军退屯大渡河北,蛮乘船筏争渡,官军溃还,南诏攻陷雅州、黎州……
此时的泸定桥,上沐云霞,下枕涛声,浴着金辉,横跨在河水之上。史载此桥始建于清康熙四十四年九月,于次年四月竣工投入使用。全长103.67米,宽3米,由13根锁链组成。
可以肯定,当年石达开来到大渡河边时,此桥早就已经开始横渡了。不过,那时候的大渡河,水是寒的,风是冷的,浪是凶的。石达开,身为太平天国的翼王,不仅英雄侠义,而且足智多谋,是一个令清军闻风丧胆的主。曾国藩说:“逆首石达开狡悍为诸贼之冠。”左宗棠称:“石逆狡悍著闻,素得群贼之心,其才智出诸贼之上,而观其所为,颇以结人心,求人才为急,不甚傅会邪教俚说,是贼之宗主,而我之所畏忌也。”1863年4月,石达开带着二万多太平军转移至此。彼时,正值五月,冰雪融化促使水流湍急,加之大雨滂沱,水位暴涨,难以泅渡。恰巧,其第十四小妾刘氏给他生了宝贝儿子,他大喜,竟下令全军就地休整三天。就在他滞留之间,惨遭清军包围,陷入了绝境。其妻儿用白裙遮面,跳河而亡,太平军全军覆灭,大渡河上演了一场空前的悲剧。
然而,有那么一天,大渡河的河水突然变暖了。
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的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耳熟能详了,恕不多言。我要说的是,同是在大渡河,流水依旧,涛声依旧,古桥依旧,为何石达开会身葬波浪,而咱们的队伍,则可以置死地而后生,杀出重围,冲出绝境,奔向漫漫的征途?天意乎?人意乎?河意乎?要我说,是,又不是,究竟是什么,朋友们自个琢磨去吧。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自从咱们的红军到了这,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以及一草一木,全变红了,全变暖了。
泸定,是被火红的旗帜,灿烂的红星,不朽的信仰染红的;大渡河,是被漫天的炮火,呼啸的弹雨,英烈的鲜血变暖的。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史料上记载,飞夺泸定桥的勇士共有二十二名。遗憾的是,由于当年战事紧张,攻下泸定桥后,部队就随即投入新的战斗,二十二勇士的名字都来不及记下来。基本的判断是,后来在艰难的长征路上,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先后牺牲了,至今只找到八个人。让我们铭记住他们的名字吧,他们是——廖大珠、王海云、李友林、刘金山、刘梓华、赵长发、杨田铭、云贵儿!另外的十四位勇士呢?你们在哪里?在哪里啊!
我问泸定桥,泸定桥默默地告诉我——勇士们仍然活着。他们的忠魂,皆化作了大渡河的清流碧浪,滋润着两岸的山川大地;他们的脚步,依然匆匆地跋涉在长征路上,每一个脚窝,都开满了鲜红的花朵。
泸定是幸运的,一座小小的城,既拥有一条淘尽千古英雄的大河?又拥有一座足令天公失色的奇桥,真个是让我等凡夫俗子竞折腰了。
啊!泸定,红色名城,水长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