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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站台(小说)


作者:临风听雪 秀才,225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139发表时间:2021-04-25 20:34:22

【流年】站台(小说)
   管教拿出钥匙,啪——铁锁打开,接着,咣——铁门推开。我被推进了那扇铁门里,身后传来管教冰冷的声音:“再仔细检查一下,看身上藏没藏违禁品。”
   咣——铁门从身后关上,皮鞋的咯噔声离去。我背对铁门,看见屋子里的一张大通铺。上面一床床被子紧挨着,被子里齐刷刷抬起好多个脑袋,一双双或好奇,或嘲笑,或冷漠,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睛看着我。
   我逐一扫视,然后鄙夷地笑了。
   “你笑什么?姚玉花,让她站到台子上,脱衣服‘仔细’检查。”说话的是个一脸横肉的中年妇女,那个叫姚玉花的女人从她身边坐起,麻利地跳下床,笑嘻嘻地走过来,招呼笔直站在地下的两个女孩:“过来帮忙脱衣服。”
   那两个女孩走过来,把我推上了“台子”。我看着只有一个台阶高的“台子”愣怔,一双手上来,抓住我的衣摆往上拽。我打掉她的手,狠狠盯住她的眼睛吼道:“你再动动爷的衣服试试?”
   冰冷的尾音还没落地,啪——一声脆响,即刻,脸上就火辣辣的。姚玉花甩甩手,忽略掉我的存在,依旧笑嘻嘻地对不知所措的两个女孩说:“继续。”
   半小时后,我“挂”在监室的墙上抖个不停。九月的冷水澡,笤帚刷在身上的刺痛感,挂在墙上的垂直造型,还有我反抗时留在身上的青紫痕迹等,把我6年来的戾气洗刷掉了大半。
   “火车已经进车站,我的心里涌悲伤……”音乐响起,睡在通铺上的人,随着舒缓低沉的乐声爬起床,我也被看管的两个女孩帮忙站直了身体。
   “去让她刷马桶。”那个一脸横肉的女人没有看我,对姚玉花交代了一句,如皇太后一般地伸展手。姚玉花嗯了一声,拿起一件衣服,替“皇太后”穿上,转身笑嘻嘻地对规规矩矩站着的两个女孩说:“听到没有,把规矩讲给她。”
   “呐,这是刷马桶的,马桶要刷够半小时,马桶上不能有半点污渍,马桶里不能发出一点点的异味,刷完冲够30桶水,然后出去学习。”胖一点的女孩把一个连刷头带牙刷把,总共一寸半长的牙刷递给我,一拉同伴的手,就去铺床了。
   半小时后,我从“台子”上的那个蹲式马桶边走出来,把套在手指上的牙刷取下来,揉了揉酸疼的腰,怒气在心房里一点一点地酝酿。
   “行了,让她站直身体,值一班二班的人听着,2点之前不能让她睡觉,这段时间,一定要看好她。”晚上9点30分,姚玉花摸着被我抽过的,尚留指痕的脸,笑嘻嘻地看着第二次挂在墙上的我,对全监室的人发出命令。
   没有人反驳,包括我。
   “火车已经进车站,我的心里涌悲伤……”那首《车站》很合时宜地响起。我想不通,为什么看守所的起床号和熄灯号都是这样伤感的曲子,或许——
   “铺床。”
   姚玉花的一声喊,吓没了我或许以后的或许,整齐坐在小凳子上的12个人,同时站起,收凳子的收凳子,拉被子的拉被子,站着的站着,井然有序。一股子悲凉从心间升起,令6年来没有落过一滴泪的我,眼睛湿润。
   七天后,一个和我年龄相仿,叫做海涛的女孩,接替了我在“台子”上的作业,我荣幸地接过姚玉花递过来的两块抹布,一日几次,随脏随擦,把监室的水泥地擦得油光铮亮。看着海涛眼里的不甘,我露出了七天来的第一个笑脸。
   “宁小兰,提审。”一个月后,坐在监室小院里“认真”学习的我,懵懂地跟着管教走出了院子。
   院外的高墙上铁丝网密布,武警背着枪来来回回走动。院里一片枯黄,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叫什么名字?”
   “宁小兰。”
   “出生年月日。”
   ……
   “程式化的问询,我都有了免疫力,还问。”我认真配合办案人员做笔录,机械性地回答着我都记不清已经问过几次的案发经过,心在暗笑。从14岁离开家,6年来,这样的开场白不在少数,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吓唬谁呢?
   唉!14岁,那个时候,我还在沙城中学读初中。要是没有认识李虎,我这会儿又会在哪儿呢?或许已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也或许在某个城市的工厂里打工,谁知道呢!但绝对不会在看守所,也不会在上学。
   “走上这条路,后悔吗?”我问自己。
  
   二
   那天放学后,我急匆匆地往家赶,不小心就碰到了停在学校门口的一辆摩托车的排气管上。
   “你眼瞎了,走路不看着点?”
   我揉着腿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看着站在我面前,大我十几岁的青年,本来想骂一句的,但他痞里痞气的样子,我有些怕,就白了他一眼,走开了。
   “我让你走了吗?”
   “嗯?”
   他挑了挑眉毛,甩了甩只有一寸长的头发,向我走过来。我一看他不是好人,没等他走过来,已经跑出去老远。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我低头匆忙走出校门。这么些年来,我都是放学就回家。我们家住在郊区,农田地离家比较远,父母上地干活,中午在地上随便吃点东西,我得赶着回家给弟弟做饭、喂猪什么的。想想别人家的孩子,再想想自己,唉!闹心啊。
   “小妮子,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闹心的事也被吓回腔儿了。
   “不就碰了一下你的排气管吗,我的腿也碰青了。”我使劲掰着他抓住我胳膊的手,心里害怕,嘴上没忘反驳。
   “嘴还蛮辣的吗?”痞子青年边说话,边想着把我的另一只手也抓住。我看情况不对,扭头一口咬在他抓我的手上,他吃疼后微一松手,我挣脱他的手,撒腿就跑。
   几分钟后,我又被抓住了。我的小短腿终究没能跑过他。
   “救——命——”
   抓住的瞬间,我就喊了,可救字刚出口,嘴就被捂住了,命字从他指缝里漏出,只有我能听得到。
   我的嘴被一块湿哒哒的,像餐巾纸一样的布给堵上,他像提小鸡一样把我提到了那辆摩托车上,轰——一声,痞子青年加大油门就冲出了校门口。
   半小时后,我被带到了沙城的一个小区,小区里高楼林立,痞子青年又像抓小鸡一样,把我连拉带拖地提溜进了一栋楼的六层。
   那一晚,我被他折磨的死去活来,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我叫李虎,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如果你敢告诉你的家人,我就把你拉出去卖了,还把我和你的视频传到网上,让你家人同学看到。”李虎扬了扬手机,从我身上爬起来,拉过枕头垫在床头靠上去,摸出一支烟叼在嘴角,挑了挑眉毛,不顾我身体的疼痛,一把拉过我,往我的脖子上戴了一条金项链说:“以后跟着我,吃香喝辣少不了你的,乖乖听话……”
   三天后,我跟着他来到了与沙城相邻的那座城市,住进了据说是这座城市最豪华的酒店。
   入夜11点,我跟随他走出酒店,走进夜色。
   二线城市的夜生活很丰富,歌厅的门头上,装饰灯照射出一圈一圈旋转的灯影,光怪陆离的广告词,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一对对情侣从我身边走过,路灯的光晕落在身上,有很柔和的质感,让我忘记了三天来的惧怕与疼痛。
   他“牵”着我的手,走进一条条小巷,小巷有宽有窄,宽点的有三两盏路灯,窄点的一片黑暗,走10多分钟都没个人影。
   “记住这些巷子的路线,明天我们骑摩托车过来。”我很怕,紧紧抓着他的手,更不敢问他,为什么要记住这些小巷的路线。
   第二天晚上11点多,李虎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摩托车带着我,停在我们去过的那条小巷里。小巷里没有路灯,我们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哒——哒——哒——”,高跟鞋的音符敲破夜的安宁,黑暗里出现一个影子。
   “记住,我开灯骑车过去,你把那人胳膊上挎的包抢到手后,立即上车。”我不敢反驳,手有些抖。
   感觉到我在害怕,他转过头看着我。我看到了他嘴角的那一丝阴笑,吓得赶紧点头。他骑车慢慢靠近那个影子,然后用腿碰了碰我的腿。
   打开灯的瞬间,我被一抹暗红吓到了。心跳的厉害,村子里的奶奶从小给我们讲的一些,关于红衣女子在夜里活动的不好的传说,一下子就占据了我的心,我迟疑了又迟疑,就是不敢下车。
   “下去。”片刻过后,李虎眼看着那抹暗红惊吓过后,有朝前跑的苗头,他又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抓下了摩托车。我鼓足勇气跑向了那抹暗红,用力把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胳膊上挎的包一抓。女人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跌倒在地。大半夜的,忽然间窜出一个人,女人是真的吓着了。我很顺利地抢走了她的包,完成了此生抢劫生涯中的第一票。
   那夜,李虎把抢到的钱都给了我,我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又想起了在家的那些闹心事。也在那夜,我决定断绝与家人的所有联系。
   以后的三年,我跟着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失手过,也被打过,但从没被公家人抓住过。
  
   三
   “这是我的哥们,从现在起,你跟着他,他会安排好你以后的生活。”三年后的一天,李虎带来一个人。他把我“安排”给了那个人。
   听着他的安排,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想利用完我后,就把我卖了,你这个混蛋。”听到李虎让我跟那个人走,是个人都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尤其,跟他三年,我会不知道他的尿性?我跑过去就想抓烂他那张痞里痞气的脸。
   还没跑到他跟前,就被他的哥们抓住了胳膊,我还想挣扎,他使劲一拉,把我按倒在了床上。
   “最近风声紧,这行不好干了,换个生意干干。”李虎云淡风轻地说完,看了我一眼就走出去了。
   一小时后,我浑身青紫地上了那个人的车,来到了春风不度的玉门关。
   玉门,终止了我抢劫的生涯。但却令我踏进了另一个深渊。
   “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儿上班,工资加提成,相信你能胜任的。”带我来的那人,轻佻的眼神从我身上离开,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角对我说。
   魔指王朝是一个洗浴中心,十几个年龄不一、妖娆风骚的女人走过来,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我。
   “和她们熟悉一下,怎么开展工作,领班会一一指导你。”带我来的人指了指年龄比我大一倍的精致女人,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出了魔指王朝的那扇看起来很古旧的门。
   我在领班的带领下,开始接待各式各样的“客人”。直到身体出现各种不适,李虎来了。
   他扔给我一张银行卡:“里面钱不多,拿去治病,病好了继续过来上班,如果不好,就自生自灭吧!”
   看着李虎面无表情地离开,心脏部位传来一阵刺痛。
  
   四
   在一个起风的午后,我站在嘉峪关的城楼上,面对无垠的戈壁和无情打在脸上的风沙,我的眼前金戈铁马跑过。我发出一声阴笑,血雨腥风无非朝代更替,18年的岁月,经历过血与雨的洗礼,在此告别这个看不透的红尘,渺小如我,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我抬脚踏上城墙上的垛口,向着家乡的方向倒去。
   “醒来了,想吃点什么?”睁开眼的几分钟内,我醒不过神来。茫然看了看所处的环境,雪白的屋顶,雪白的床单被褥,手上插着输液针头,身边陪着一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
   我知道,我又一次被拉回了现实。
   “你是我接待了多次的客人,你可别告诉我,是你放不下我,才演的这出深情剧。”我面无表情地对那个对我来说是陌生人的陪伴者说。
   听到我这样大胆的话,他吓着了,看了看邻床的病人,伸手就捂住我的嘴:“姑奶奶,这儿还有病人呢,你就不能挑个时间地点说吗。”
   我拨开他的手:“挑个时间地点?是哪个时间哪个地点呢?你来‘做客’的时候,可是从不挑时间地点的。”想到他在床上对我的百般“照顾”,我就想一巴掌给他“照顾”过去。刚一动身,手臂传来钻心的疼。
   “真是个烈性子,我喜欢。”他坏笑着按住我的手:“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屈居人下呢,嗯?”他看着我呲牙咧嘴的样子,另一只手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角。
   看我安静了下来,他放开按住我的手,叮——打火机吐出微弱的火苗,把烟点上,他鼓着腮吐出一圈一圈的烟雾,缕缕嘲笑在病房里弥漫。“你‘壮烈’的时候,我正好在城楼上散步,慢了那么一步,拉住了你的衣角,减缓了下坠的速度,所以,你的胳膊受伤了。”
   “谁要你来拉的,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做梦吧。”我鄙视地看着他的嘴脸。我可不会相信,一个40多岁还接连到洗浴中心找刺激的男人,会没有所图地对一个卖淫女付出深情。
   “NO,你错了,18岁,多好的年龄,怎么就想这样轻易放弃生命呢?”轻缈的烟雾从他嘴角一点点溢出,他抓着我的手,像抓着情侣的手一样摩挲着:“选择跟我合作,强大自己,你就不会再做这样没脑子的事了,你想想,你死了,你的过去就能洗得了吗?真傻。”
   “怎么合作?我除了这一身治不好的病外,还有资本让你费此大力来救?”我看着他那张欠揍的脸,不无嘲笑地问他。
   “好好养病,等你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他答非所问,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医院的过道,把烟头摁灭扔到垃圾筒里,拿起包走出了病房的门。
  
   五
   风从沙漠吹来,一波一波地热浪在街头左冲右突,高楼遮挡了风的走向,风恼怒地把热源留下,然后从楼的缝隙里悄悄溜走。11岁左右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在冷饮店的门前徘徊了好久。我站在我与那个“救我”的男人合开的洗浴中心门口,看着这个面善的小女孩,一幕一幕的往事,在心头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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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站台》和车站息息相关。《车站》是看守所起床和熄灯的铃音,宁小兰最初并不明白为何会做如此设置。从表象看,她从抗争到妥协适应了看守所的生活,可她的内心世界,又有谁能了解呢?小说用插叙的方式,讲说宁小兰如何从一个家境不好负担很重的学生,转化成罪恶昭著罪犯的过程。最初她是受害者,之后她转化成害人者,她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从未有过良心发现,执着地宣泄着内心的怨恨。直至,在转监的过程中,看到了离别六年的父母,他们的眼泪突然唤醒了宁小兰,她后知后觉地读懂“车站”的内涵。这篇小说取材社会阴暗面,一番冷彻骨的描写,带给我们足够的警醒。小说顺叙插叙描写运用自如,主题突出,脉络清晰,背景描写细腻,与情节流转相辅相成,收尾有力,具有一定的社会教育意义,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427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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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梅子青        2021-08-26 11:35:30
  我相信听雪写这篇小说,生活中是有原形的。这样的文章读来令人心理沉重,如果说自然环境危害人的身体,社会环境危害深入思想和心灵,对青少年的危害尤其大。宁小兰因其弱小,先是受害者,后是害人者。她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在类似事件中成年人、政府、社会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净化环境,刻不容缓!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回复1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21-08-26 18:45:07
  是有原形的,而且这不是个例。
   我们都是母亲,看到正在花季的女孩变成这样,真的恨不起来,但心是痛的。相信姐姐也有这样的感觉。
   抱抱亲爱的姐姐,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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