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天很近的地方，总有一双眼睛在守望。她有着森林绚丽的梦想，她有着大海碧波的光芒……
　　 ——容中尔甲·《神奇的九寨》
　　
　　 一
　　 自从千里迢迢地与她见了一面，她那双如梦似幻的七彩眼神，便以童话的形象，月亮的方式，时常在我的心中升起。
　　 去九寨沟，不是因为容中尔甲的《神奇的九寨》，但他的歌声确实给我造成了一个错觉。未到九寨沟之前，我一直认为她一定会长得很高很高，像一位风姿绰约的仙女，隐藏在九天之上，飘缈在云霞之间。只要到了那，凡人皆羽化为仙，不必寻寻觅觅，就可以真真切切地听到太阳的呼唤，触碰月亮的心灵。
　　 从成都飞往黄龙途中，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飞机爬升到万米高空，开始平飞，翼下便是巍峨冷峻的千里岷山了。机翼是贴着山脊线上的皑皑白雪盘旋飞翔的，浩荡的雪风，强大的气流，搅得漫天云惊雾愁，玉龙飞卷。那个景象，让我想起了童年的某个冬夜，暴风雪刚好落到山顶的凹陷处，森林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斜着匍匐在地，一只大鸟呼啸而起，在寂寞中沉落、飞升，而我则卧在翅膀上酣然入梦……
　　 呵！九寨之游，注定是一次梦幻之旅。
　　 临近黄龙机场，飞机犹如一只喝醉了青稞酒的大雁，泊着寒光闪闪的雪尖玩起了醉驾，忽上忽下，颠簸不停，好像随时要落下去与雪峰拥抱的感觉。我后悔了，事前有人告诉我，去九寨沟宜走陆路，黄龙机场因地形复杂，气流紊乱，气象恶劣，又被称为“九黄机场”，九黄九黄，十飞九黄啊。是我自己贪图轻松便捷，非走天路不可，现在好了，这一去，极有可能成为西去的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机上是五花八门的游客，有胆大不怕死且口无遮拦的活宝满口胡言，妈呀！这飞机万一掉下去，大家下辈子就变成“雪山飞狐”了。坐在我身边的成都女导游，刚刚还是眉飞色舞，艳若桃花的，此刻已是花枝乱颤，脸色煞白，她不由自主地往我身上贴。我心里惶惶然，因为佳人在侧便假装着坚强，用阿Q先生的口吻对她说，你紧张啥？她说你不紧张？我可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气流。我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离天很近很近的地方，旅程肯定非同一般，更何况我非凡人，天生气场就大。她笑了，大哥，你真幽默。
　　 越到危难时刻，人就要来点幽默感。拉布说：“幽默是生活波涛中的救生圈。”我记住了他的话。
　　 感谢川航的机长，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颠簸之后，雄鹰终于有惊无险地降落在黄龙机场。机舱内顿时一片掌声雷动，“劫后重生”的人们很快就原形毕露，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高呼——九寨沟，我来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在九寨沟的童话世界里行走了五天。五天下来，发现现实中的九寨沟，离天还是很远很远，而真切的感受是，她确实又离天很近很近。
　　 九寨沟，就是如此神奇。
　　
　　 二
　　 由于过于神奇，我至今无法形容九寨沟的美。
　　 纵观世间万般风景，由于自然禀赋不同，其景色特点皆是卓然独立的。大海之美，在于波澜之浩瀚；天空之美，在于星座之璀璨；雪山之美，在于白雪之忧郁；大河之美，在于奔流之豪迈；草原之美，在于牧歌之悠扬；湖泊之美，在于柔水之幽深。泰山有壮丽的日出，漓江有诗画的山水，西湖有惊魂的断桥，九寨沟呢？
　　 很难概括。只能说，她有九个寨，还有一条丫型的沟。只不过是那九个寨、一条沟，都处在离天很近很近的地方。
　　 九寨沟在哪里？她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境内，以“何药九寨”而得名。江湖盛传，她是一个五彩斑斓、绚丽多姿的瑶池玉盆；是一个原始清新、神奇梦幻的人间仙境；是一个尘埃不染、自然纯净的童话世界。她以翠之海、飞之瀑、彩之林、雪之峰、藏之情，冠以“五绝”。黑白大熊猫、黄毛金丝猴、彩色扭角羚和斑斓梅花鹿，是居住在这里的最古老的土著，乃全国唯一拥有“世界自然遗产”和“世界生物圈”两顶桂冠的圣地。
　　 有人告诉我，秋天是九寨沟最美丽的季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我就冲着最美去了。
　　 果然，秋天的九寨沟，天空是彩色的，紫太阳，红月亮，蓝星星，彩云朵，还有绿色的风，缤纷的雨。因而九寨沟又是斑斓的，斑斓的森林，斑斓的湖泊，斑斓的云雾，斑斓的村寨，斑斓的民族，斑斓的生灵，斑斓的文化。她是童话故事，奇妙，奇异，奇幻，意境脱尘，《诗经》不敢写她。她是梦幻仙子，超逸，超然，超脱，气质超凡，在她面前，最天才的画家也只能仰天长叹。
　　 包括神仙，一切众生皆臣服在她裙摆之下——因为，她是逸境中的另一重天。
　　 天在哪里？天在天的上面，谁也没有去过，谁也不知道天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于是，凡间俗子，红尘中人就纷纷去九寨沟了——诗人说，她的容颜，就是天的样子。
　　 九寨沟名气最大的，是那些海子。神话故事里，那些海子是玉皇大帝恩赐的。传说由于九寨沟离天很近，人们的一举一动尽在天庭掌握之中。某日，玉皇大帝闻说当地居民世代热爱环保，硬是把一个蛮荒之地打造成人间天堂，遂派天神巡查究竟。那位天神是个犹如江山才子般的笔手，他到九寨沟溜达了一圈，信手拈来一篇巡查报告，上呈玉帝，云：“九寨胜地，犹赛仙山，丫型彩沟，碧水长流，天在树中蓝，鸟在林中语，花在水中开，水在树间流，树在水中长。”又云：“此地和谐，天人合一，万物共生，拥原始森林三万公顷余，原始生物近三千种，红杉云松，雪莲虫草，熊猫金猫等于天界已属珍稀的物种随处可见……”玉帝闻奏，龙颜大悦，遂奖励给九寨沟一百单八个碧玉般的海子。
　　 传说往往是浮云，但这个故事却客观形象地概括了九寨沟的景物特色。
　　 据专家考证，大约在二万多年前，这里曾是冰川和大山的争斗之地，双方厮杀得天塌地陷。冰川败去，在山的累累伤口处留下了一块块琥珀色的巨冰。冰死了，化成了水，因此，那些海子里的水，也是琥珀色的。后来，那些水在经天的日月中复活了，就成了流淌的琥珀。一个个不安分的水分子，遇到彩色的空气，都情不自禁地将手足伸展出来，不料刚出水面就被眼前的美景沉醉了，一醉不醒成千古梦，时光永远凝固在缤纷的童年，小胳膊小腿的，一丛丛，一簇簇，在水中长着纤细的枝，披着青葱的叶，开着天真的花。
　　 战争这个凶残的刽子手，总想毁灭世界，但生命岂是可以战胜的。岁岁年年，生生不息，枯荣轮回，生命无敌。初见“盆景滩”的流水，纠结着那些长在水中的小树林，我这样想。
　　
　　 三
　　 在九寨沟，人们把湖泊称作“海子”，其实吧，与碧波万倾的大海一点也沾不上边。我把此理解为一种胸襟——生活在雪域高原上的藏羌族同胞，站得高，望得远，目光辽阔，心怀若海啊！
　　 一到九寨沟，我就急着想去看海子，导游却先带我去看诺日朗瀑布。瀑布我见多了，甭说国内的黄果树和壶口瀑布，就是连北美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也见识过了，还看什么瀑布呢？她瞪大眼睛，像见鬼似的闪了我好几眼，说，你看过西游记吗？我说当然。她说我指的是电视剧。我说也看过。那你一定见过那个瀑布，就是唐僧四师徒和白龙马一起走过的那个瀑布。她骄傲地说。我问怎么了？她说，那个镜头就是在诺日朗瀑布拍摄的，你来九寨沟，不到诺日朗瀑布西游一下，岂不遗憾？
　　 她如是说，我遂从之。
　　 沿着溯溪蜿蜒的栈道，悠然而上。一路流水潺潺，彩叶飘飘，山风冽冽，野果飘香，满目风景。未几，忽见前方溪谷云蒸雾绕，水声陡然增大，声若隐雷。导游开导了。这个成都小姑娘，长得甜美，声音婉润，恰似石上流泉，很喜欢听她说话。她一开口就像九寨沟的流水，清且流长，滔滔不绝。她说，瀑布美不美，待会你自个去观赏，我呐，先给你讲个故事。她擅于讲故事，天生一个“故事会”。
　　 你看见瀑布上面那个长着黄树林的平台了吗？她指向瀑布的顶部，给我讲起了美丽的藏族姑娘若依果，在“纺织台”为姐妹们传授纺织技术，却遭头人罗扎陷害，最终山洪暴发，纺织台变成诺日朗瀑布的故事。
　　 我一边听她讲古，一边在默默地看。
　　 但见眼前这瀑布，不高，水流不大，却宽得离谱，美得不可思议。它像一匹宽大无边的银色帷幕，从悬崖的这边铺向悬崖那边，如纱如绦，千丝万缕，飞珠溅玉，飞泻而下，雷音震耳。阳光下有红叶像蜻蜓般飞过来，它们总想钻进水帘洞飞舞，但瀑布不乐意，吐出一股浩然之气，将其吹到水里，化作彩鳞的鱼儿，在深清浅澈中流浪。一阵疾风过后，漫天的水雾变色了，瀑布也变得五光十色了，顷刻之间，就仿佛从一个白衣女子变成了一个霓裳羽衣的仙女，虹门重重，丽影叠叠。
　　 是若依果用纺出的纱线织成的彩绸吗？我望着瀑布痴痴地想——那得纺多少年的线线呀！她得纺多少太阳之红，月亮之白，云霞之绯和星星之辉呀！
　　 诺日朗乃藏语，意指伟岸高大。然它美是美，却既不伟岸，又不高大，我又纠结了。猛然醒悟，这长于九寨沟的瀑布，离天那么近，与生俱来就具有苍天的高度哦，它何须高？宽广，才是它的追求。
　　 九寨沟到处都是海子，据说大大小小共有114个，呈阶梯状分布在如拱如揖的峡谷间。那些海子的海水都来自雪峰融雪，森林之泉，个个都长得天生丽质，冰清玉洁，蓝碧晶莹，色彩斑斓，令人留恋忘返。
　　 那么多的海子，在有限的时间里，要想走个遍，显然是不可能的。根据导游的建议，我选择了几个明星海子。先后走过红叶燃烧、双龙盘底的双龙海，芦苇丛生、荻花瑟瑟的芦苇海，高雅淡泊、一蓝透彻的犀牛海，碧树环绕、瀑如虎啸的老虎海，水光旖旎、火花荡漾的火花海。几乎是所有的海子，都给我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这那是海子哟，分明是一只只神女的眼眸，犹如琥珀，透明，斑斓，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伫立在“独臂老人松”下，与长海亲近。远望，碧波尽头，雪峰皑皑，U型冰川，银装素裹；四顾，层峦尽染，黄栌似金，红枫似火，油画一般。我俯视着那片墨蓝色的海，悠悠地想象着水中的那个琉璃世界。导游自豪地说，春天的日子，长海雪山，百花盛开，倒映水中，长海就是花海了；到了隆冬，四面群山，玉树琼花，海水结冰，冰层厚度达六十公分，长海就成了一个天然的溜冰场。我说，真想跳到长海畅游一番。她说那可不行，因为长海里面有怪物。我问啥怪物？她说要不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我在长海踯躅了半天，下午来到了日思夜想的五花海。五花海被誉为“九寨沟一绝”和“九寨精华”，见识过它的真容后，我叹之即服。一点都不夸张，说真的，在五花海，我彻底被那海、那水征服了。这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水，在同一片水域里，竟然同时呈现出浅红、鹅黄、墨绿、宝蓝等多彩的水色，天下奇观也。那斑驳陆离的波光水影，看得我双目恍惚，幻像纷纭。这是魔水乎？导游“噗嗤”一笑说，不是啊，五花海的美景是由海底的钙华沉积、艳丽藻类，以及沉水植物的分布差异而形成的，其色彩丰富，已超出了画家的想象力，九寨人说，五花海是神池，它的水洒向白哪里，哪里就花繁林茂，美丽富饶。
　　 在五花海，我没有看到五种花，但心里却开满了异彩纷呈的花朵，沉醉不知归路。
　　
　　 四
　　 离开九寨的前一天，导游领我到藏寨体验藏族风情。
　　 跟我料想的差不多，宽松的藏袍，绣边的长靴，村边的玛尼堆，水畔的转经筒，醉人的青稞酒，泌心的酥油茶，飘香的烤羊肉，洁白的哈达和热情的锅庄，还有就是导游一入寨便成了卓玛，我则成了扎西，逢人便说“扎西得勒”。
　　 午餐后，大家都去买纪念品。同行中有不差钱的隔壁老王，他看到一个脸色黝黑泛紫的藏族小伙子在卖藏红花和新鲜虫草，便凑上前去，不问价钱，把它们统统收购了。好几万块钱呢，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甚是大气，反倒把小伙子整得眼睛一直眨个不停。小伙子非常开心，当之取下套在脖子上的一个物件赠予老王。我看了一眼，是一串由兽牙串成的串珠，问此乃何兽之牙？价值多少？小伙子笑而不答，只说此物是传家的无价之宝。老王大喜，又出手五千，把他的那只羚角也收了。小伙子又加赠一条哈达，藏汉情谊瞬间大幅飚升。
　　 回到宾馆，大家到楼下洗足浴。帮我洗脚的是位俊秀女子，高材高挑，笑容满面，落落大方，善于言谈。几句下来，得知她是羌族的，我便肃然起敬。看过一个资料，不知真假，说炎帝、夏禹王、周武王、姜子牙、勾践、秦始皇，还有蜀国五虎上将之一的马超等等皆是羌族人。这些羌族英雄，哪一个不让我高山仰止啊！蓦地想起一句古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便问，你会听吹羌笛吗？她说不会。反问，你可知道古代的羌笛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吗？告诉你，是用鸟腿骨或羊腿骨制成的。我吓了一跳，顿时哑语。
　　 晚上，去九寨高原红演艺中心观赏“印象九寨·藏羌歌舞晚会”。舞台布置得十分唯美，演员的演技不错，表演得较为专业。整台晚会，以原生态的歌声，优美的藏羌舞蹈，神奇的古老传说，形象生动地展现了藏羌民族悠久灿烂的历史和文化。高潮之处，是一个藏小伙演唱容中尔甲的成名作《神奇的九寨》。他站在舞台中央，用高亢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唱道：“在离天很近的地方／总有一双眼睛在守望／她有着森林绚丽的梦想／她有着大海碧波的光芒／到底是谁的呼唤／那样真真切／到底是谁的心灵／那样寻寻觅觅／噢！神奇的九寨／噢！人间的天堂……”
　　 一歌唱罢，全场掌声如潮，我居然玻被感动得湿了双眼。
　　 我为何会热泪盈眶？那是因为，就在那一刻，我有了新的发现——容中尔甲过于谦虚了，什么叫神奇的九寨，是在离天很近的地方？要我说，九寨沟，应该是真真切切地处在离天最近最近的地方。近到什么程度呢？犹如咫尺吧，只要打开门窗，上天的仙气就会扑面而来。不然，她焉能拥有这个遗世独立的如梦非梦的童话世界？
　　 我记下离天最近处的九寨胜景，不敢独享，想尽快传播到人间。我是醉语狂言？请原谅我吧，我真的被这个离天最近的地方弄得神魂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