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我回来了！”儿媳妇进门一声，叫得老伴心里暖暖的。
　　 “饭菜都好了，洗洗手来吃饭吧。”老伴随即把红烧鱼、西红柿炒蛋几个菜和一盘水果逐一端上餐桌。为了让孩子们吃得满意，老伴每天颇费心思安排伙食。满意度高的是媳妇，婆婆做什么都说好吃。难伺候的是上二年级的小孙子。若仅满足他的口腹之欲倒也不难，这个小小“肉食者”爱吃肉，东坡肉又是老伴的拿手菜，有两块肉几勺汤，他就吃得很香。问题是小孙子在班上身高居中，体重夺冠，实在不能再多吃肉了。
　　 可孙子无肉不欢，坐上餐桌就皱眉说：“我不爱吃西红柿炒鸡蛋。”
　　 “天天吃肉可不行，什么都得吃，营养均衡才健康。”我说。
　　 “不爱西红柿，宝宝就吃鱼。”老伴夹起一块鱼，去了鱼刺放进孙子碗里。
　　 “奶奶啊，妈妈在你态度特别好。妈妈不在的时候，你的态度怎么就与和颜悦色一点也不沾边呢。”孙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避免尴尬，我不等媳妇和老伴开口，便厉声对孙子说：“你好好吃饭，少说废话。”
　　
　　 二
　　 晚饭后，孙子做完作业，我招呼他说：“过来，爷爷跟你谈谈心”。
　　 “谈什么呀？爷爷。”
　　 “就谈谈你晚上在饭桌上说奶奶的那些话。”
　　 “谈这个，我有错吗？”孙子很敏感。
　　 “先不说有没有错，爷爷现在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说妈妈不在的时候，奶奶对你的态度与和颜悦色一点也不沾边？”
　　 “不为什么呀！”孙子说。
　　 “不对！你这样讲奶奶应该有原因。告诉爷爷，你是因为奶奶今天没有做肉吃不高兴呢，还是对奶奶平时对你的严格管教，严厉批评有意见？就故意这样说话来气气她，想让奶奶尴尬、难受，没有面子。”
　　 “爷爷，我爱我奶奶，但我更爱真相。我有小错，奶奶总是大声训我，一点也不和颜悦色，我就是想把这事情说出来。”他在这里套用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句式，就在不久前，我曾给他讲过这个故事。显然，孙子很得意自己在此活用了这句话，他说这句话时，提高声调，大着嗓门。
　　 “更爱真理、更爱真相，这对，爷爷肯定你。但是，你并没有把事情的全部真相说出来呀，你是忘记了呢还是有意隐瞒了一些真相。”
　　 “怎么说？”孙子问。
　　 “不错，奶奶下午是大声训斥过你，那是因为你守着电视机看《假面骑士》，一直不去做作业，奶奶催促几次，你不听话，惹奶奶生气了，叫她怎么和颜悦色，一怒之下，奶奶才关了电视。忘记啦，你回家刚放下书包一会儿，奶奶就洗了一盘草莓端到你面前，我问你，她叫‘宝宝，吃点草莓’的时候，是不是和颜悦色？奶奶的态度好不好？”
　　 “好。”孙子羞赧地点头。
　　 “这真相你怎么不说出来呢？是忘了？”
　　 “妈妈不在的时候，奶奶对你的好，怎么不讲呢，只说奶奶对你的训斥，好像奶奶是个大坏蛋，这不是事实，也不是真相啊。你是不是委屈、伤害了奶奶呢？你当着爷爷和妈妈的面，那样冤枉奶奶，她心里不难受吗？听你常用‘换位思考’这个词，你怎么不在这里换位思考一下呢？如果你被奶奶冤枉了，心里爽吗？”
　　 “不爽，我也会很难受。”
　　 “是啊，何况奶奶天天辛辛苦苦为你服务，还受委屈，她会很伤心的。如果换位思考，将心比心，我想你决不会那样去伤害奶奶的。”
　　 谈话至此，孙子默然无语，耷拉着脑袋，似有所触动。我也停下话来，有意想让这种触动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持续得久一些，触动得深一些。要触动小孙子的心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许现在这一代幸福的孩子都这样。我用一双昏花的老眼，深情地看着孙子，自己也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感动中。
　　
　　 三
　　 “爷爷给你讲过的许多道理，还记得吗？”我拉起孙子的小手问。
　　 “是关于什么的？”孙子问我。
　　 “讲话。爷爷给你说过，讲话一定要注意——”我拖长音，好让孙子接话。
　　 “要注意场合、要看对象、要有分寸……”他心领神会，立马接过话头。
　　 “对！你记得很牢。孙子，这不是唐诗宋词，会背下来就行。这些道理，不但要记住，更要会用，要照着这些道理去做。”
　　 “爷爷不在饭桌上说，为什么要单独找你谈？”
　　 孙子眨巴了几下眼睛说：“我想，爷爷是为了给我留面子吧”。
　　 我笑了。“对，爷爷注意了场合，也顾及你的感受，不叫你难堪。可你顾及过奶奶的感受吗？”
　　 “爷爷，我错了。”
　　 “错在哪？”
　　 “我没有顾奶奶的感受，也没有说出事情的全部真相，我错怪了奶奶。”
　　 “错怪了，怎么办啊？”
　　 “我知道了。”说完，孙子跑去客厅，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奶奶先是一鞠躬，然后说：“奶奶，我错了。我没有讲您对我的好，只讲您大声训我，错怪了您。对不起，能原谅我吗？”
　　 这猛然的一鞠躬，老伴傻了，但听完孙子的陈述，她笑吟吟说：“宝宝知错改错，奶奶原谅你。”
　　 事后老伴知道是我找孙子谈话做的思想工作，直夸我这个老政工有新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