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堂姐(散文)
堂姐老了,一晃就到了杖朝之年。
今年是母亲去世三十周年,清明前夕我特意赶回老家为父母坟墓重新进行了修缮,在堂姐家住了一晚。面对慢慢走向衰老的亲戚,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而在老家看到亲戚,自然会想起我的父母,泪水也就出来了。
我对堂姐的了解主要来自父母在世时那个年龄段,因为每年都要回家两次看望父母,过年时还要上门拜年。
在我的记忆里,堂姐是个苦命的女人,出嫁那年父亲去世。叔叔就她一个女儿,按照农村的习俗,家里没有男子,必须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堂姐的男人是学理发的,在镇上租用了堂姐家的门面,日常月久,后来就成了堂姐的男人。
堂姐结婚后,她母亲改嫁到离家十五里远的农村,我懂事时很少见到这个婶子。随着年龄增长,堂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时我才看到婶子每年都要回来几趟。
因为自己男人是上门过来的,在当时的农村根本没人瞧得起她家,时常被生产队长和村里养儿子的女人欺负。堂姐泪水浅,一遭遇欺负就只有偷偷地哭,哭完了第二天还得照常干活。直到堂姐生下儿子后,才慢慢有所好转。
上个世纪的1965年6月中旬,接连下了几天暴雨,深夜爆发了一场洪灾,堂姐傍溪而建的那栋木房子被洪水冲垮,好在人没事。第二天我和母亲来到她家,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仅剩下几根柱子,甚至连块木板都找不到。堂姐呼天抢地的哭声,把我和母亲的泪水也给引出来了。母亲见堂姐一家太可怜,从家里带给她一些锅盆碗筷,还送给她一些米,她一家便在被洪水冲洗的宅基地上升起了烟火。晚上就睡在我家。到后来重新建房子时,基本上是吃住在我家。
堂姐个头比较矮小,才一米五五,但做事特别勤快。起初她男人在学理发,到了七十年代初,生产队掀起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高潮,凡是做生意的一律被叫停,她男人只得与她一起到生产队去做工。因为平时没干过体力活,对于挑粪、犁田打耙这样的重农活又做不了,每天只好跟在妇女后面做些力所能及的手上活,但工分不高。有时一人干不完的事,还得堂姐帮他做。
在农村,要强是女人的本能。因为家里没有老人,吃苦受累在所难免,常常是早早把饭菜做好就出门上工,孩子丢在家里由大的带,一直要忙到太阳落山才回。这样的日子一直累到八十年代初,政策风向变了,农村人也可以做生意。由于堂姐男人脑袋瓜子转得快,一边继续理发,一边和堂姐做起了餐饮。因为堂姐的饭菜做得好吃,加之又在马路边,过往的司机常来她家吃饭,有时还住在她家。这样一来,日子才慢慢有所好转。
堂姐生了五个儿子,都随她姓。在当时那个年月,农村人在生活极为艰苦的条件下要养五个孩子,而且仅凭一个女人的能力,辛苦可想而知,但堂姐毕竟挺过来了。村里好多人很是羡慕,五个儿子,就等于五条龙,再也没有谁敢欺负她,都说堂姐命好,有福气。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发生的很多事都令人想不到,有老人说堂姐的屋场有问题。
首先是他的大儿子,八十年代中期从部队退役回来没有事干,后来通过他在县政府办的堂叔帮忙找了份工作。但生性喜欢自由的他,不习惯一天到晚坐办公室,干了不到三个月便跑了回来,与人合伙买了一辆二手货车跑运输拉煤,一天能挣三四百。两年后他结了婚,女孩是我们村里一个外姓姑娘,家有六姊妹,人长得漂亮,在乡幼儿园当幼师。因为没有生育能力,就抱养了她姐姐的一个女孩。谁知红颜薄命,结婚不到四年便因心脏病去世,村里人都为她惋惜。
堂姐的二儿子是她唯一的骄傲,中专毕业后在县城找了一份财会工作,后来取了一个外地女孩,一年后生了个胖小子。正在堂姐开心高兴时,二儿子因陷入“农贷资金案”,最后跑路,音信全无。直到十年前堂姐的男人上县里四处打点后,二儿子才敢回家。
三儿子像他父亲,脑袋瓜子聪明,高中毕业那年,在政府办主任堂叔的帮助下,进入法院工作,三年内拿了个法律函授本科文凭。由于他工作卖力,办案舍得吃苦,加之脑袋瓜子好使,广交朋友,四年不到就晋升为办公室副主任。一次随身持枪执法,在快要抓到嫌犯的一瞬间,因为嫌犯拘捕,他朝地上开了一枪,没想到子弹反弹,击中嫌犯脑袋,当即毙命。此事一时轰动整个县城,好在赔偿及时到位,又因为他堂叔在人大主任位置上,最后给了他一个留党察看记过处分。
四儿子生性善良,高中毕业后因成绩不理想就待在农村,帮助父母料理生意。谁家要是有什么事,他从来不推诿,主动帮人家忙。邻居看他为人很好,就把自己外孙女嫁给了他。
也是好人不长命,结婚不到两年,一个夏天的傍晚,一辆货车打他家门前经过,为了让车,竟把在路旁做事的他不幸撞死,还拖了将近一百米。事情发生后,交警出面解决,由于货车司机家里也贫穷,赔偿到不了位,最后交警队通过其他途径赔偿了一部分钱,司机坐了几年牢。媳妇是个好女人,丈夫去世后,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后来抱养了一个女儿,跟丈夫姓,总算给四儿子留了个后。堂姐看儿媳特别孝顺,有时把饭菜做好送至手边,有个头痛发热常来身边嘘寒问暖,视她为亲女儿一般,关系相处十分融洽。今年回老家听堂姐说,媳妇招了个上门女婿,据说还没有结过婚,他愿意把抱养的女儿当着自己女儿一样看待,不想再生。如今媳妇住的那栋三层楼房就是堂姐出钱为她新建的。
堂姐五儿子的事就不太清楚,因为我走出老家四十多年,家乡的变化也太大了,原来的老房子几乎全部拆掉,道路两旁都是一栋栋新建的洋房,很多熟悉的老人基本上都走了,年轻的后生一个也不认识。今年在堂姐家与她的大儿子和五儿子见了次面,老大后来找了个女人,还生了个女儿,因感情不和,那女人带着女儿回了娘家,至今未归。五儿子在乡政府工作,四十岁了还是单身。当堂姐在我面前说起这事时,一直抹泪,说儿大不由娘,管不了。
可怜我那堂姐,辛劳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如今已是八十岁的老人,却还在为儿女的事操心。尽管她身体还很健朗,但眼睛已大不如从前,加之她男人十年前为二儿子的事到处奔波,不幸被车撞断了右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人生就像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年轻时滚动得很快,还不时可以加油,上了年纪想快都快不起来了,因为老化了,滚不动了。堂姐不就像这样一台机器么?如今转不动了,却还得为自己加油,也不知哪年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