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流光容易把人抛(散文)
2007年11月上旬某一天,塔里木胡杨林公园大门外散散乱乱的胡杨树,向我们弹奏着深秋大漠雄奇豪壮而又倔强沧桑的旋律。倔强生长着的胡杨树,一树树,茁壮崔嵬,负势竞上。清澈透明的蓝天之下,金黄色的树冠,浓荫如蔽,亦如华盖,擎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雄奇豪壮。而枯死的胡杨树,主干矗立的,如壮士,依然英姿魁梧;佝偻身躯的,如刑天,依旧挥舞干戚;匍匐沙壤之上的,如钢骨,照样棱棱铮铮。每一株垩白色的干枯树干,虽然疙疙瘩瘩,枝枝杈杈,残缺不全,却都倔强而沧桑。让人不由不想起“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胡杨传说。
一道由枯死的胡杨树造型组合起来的长方形大门,宛然一道屏障,将我们一行七八人阻挡在塔里木胡杨林公园之外,将更加波澜壮阔的胡杨林林海屏蔽为神秘的未知。
我们一行人,坐商务车,出库尔勒,经轮台县城南,过一片油田,在起伏连绵浩瀚无垠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沿沙漠公路穿行70公里,沐风浴沙,颠簸而来,为的就是一览塔里木胡杨林公园里的金秋胜景。
塔里木胡杨林公园,是新疆面积最大的胡杨林公园,因此被称为国家森林公园,在我心里,早就对它仰慕已久。临来之前,我就在网上搜索了有关塔里木胡杨林公园的资料,知道它有100多平方公里,进到里面,光欣赏主要景区,就需坐观光旅游小火车。小火车缓缓往返大约30公里,穿行在辽阔深邃的胡杨林和大小湖泊中,才可一览千姿百态的胡杨风采,尽赏胡杨在湖水中的旖旎倒影;还可遇绿草地,过红柳丛,穿芦苇荡,睹天鹅翱翔、鸥鸟飞旋、野鸭戏水,尽享大漠江南秀色。
公园大门外雄奇的胡杨风情,已然陶醉了我,也更撩拨我急于走进公园的迫切欲望。我和同伴们在大门外浏览了一会儿胡杨风采,第一个提出:赶紧进去吧。
公园大门外,冷冷清清,只停着三两辆越野车,除了我们,没有看见其他游客。也许因为塔里木胡杨林公园在大漠深处,游客本就稀少;也许按时令,胡杨即将落叶,游客更寥寥无几。
一行人走近大门口,才从岗亭里面出来两个汉子,迎接我们。一个汉族,一个维吾尔族,应该是公园大门的值守人员。大门外面,有一个大招牌,招牌上写着,公园门票45元,小火车100元。
我们一行中的A先生就惊叹:呀!好贵啊!
B先生问大门值守人员,我们都是老师,新疆不少景点都对教师免费,你们免费吗?
不免!汉族汉子操着浓郁的新疆普通话语音果断干净地回答了两个字。
A先生就说:胡杨树,咱在大门外看得不少了,再花一百四十五进去,不还是看胡杨树吗?算了吧。
C先生,也在旁边敲边鼓:再花一百多块钱,有点儿冤。
其他两三个,不言不语。
只有D先生,说了一句:大老远跑来了,不进去,有点儿可惜。
B先生又搭腔了:这景点儿应该没啥看头,大门外,就咱这一帮子,只停了两三辆越野车,里面的人肯定也多不了。
那位汉族汉子接了句:外面的胡杨树,只是毛毛雨,里面的胡杨林,大着呢,有河有湖,有天鹅瓯鹭,坐着小火车,绕着胡杨林观光,美着呢。
C先生又问:不坐小火车,行吗?他的意思很明显,不坐小火车,可以省掉100元。
不行,里面面积太大,100多平方公里呢。主要景区,小火车来回一趟也得三十多公里。步行,哪里走得过来?汉族汉子斩钉截铁一般一字一顿地回答。
维吾尔族汉子在一旁微微含笑,盯着我们看,悄然不语。
我们一行,大多是年龄将近六十岁的教师,来自将近八千公里以外的鲁西南,到南疆库尔勒某私立学校来打工。这次出来旅游,是一位学生家长兼老乡提供了一辆商务车,并雇了一位司机,免费拉着我们旅游。但是,进旅游景点的钱,还得我们自费。最终,因为大多数人不愿意从腰包里掏钱,意志坚定的我,成为另类,终究拗不过不想花钱的大多数。驰行二百五十多公里,走到了目的地,竟然因为四十五块钱的门票钱和一百块钱的小火车票钱,戛然止步于公园大门外。
回程路上,我一再表示遗憾,D先生对我深表同情,安慰我说,不要紧,啥时候想来,咱再来。
说得轻巧,哪里还有再来?
大凡好风景,除了空间限制,也总是有时间限制的。要欣赏塔里木胡杨林公园里的胡杨秋色,必须是在深秋,也就是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上旬,我们去的时候,还在最佳时节的尾巴。错过了那个时节,就会错过一年。
下一年的深秋,因为家里有事,我离开了库尔勒,回到家乡。第三年的深秋,原来的七八个人,还剩下不到一半在库尔勒。而且,即使想去,也没有人再给提供免费车辆。想找旅行社,就得花费一百多块钱的几倍甚至十几倍。大多数打工爷们愈发不愿掏这个钱。做独行侠,独自一人去,更无从实现。第三年的春节,我回到家乡,至今,再也没有去过新疆。塔里木胡杨林公园秋色,就成了我至今也难以弥补的遗憾。
最近几年,和当年在库尔勒一起打工的老伙计见面或者在微信里偶尔提起当年没有走进塔里木胡杨林公园,有三四个都程度不同地表示遗憾。当时拒绝进去态度最坚决的A先生却笑着说,我不遗憾,我跟你们不一样,对旅游看景没兴趣。
其实,他平时就是非常能劳动挣钱而且非常节俭的人,钱挣得再多,也不嫌多;花一分,也得掂量老半天。
当年孔老夫子早就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不想花钱旅游看风景的人,我自然没有指责的权利。但是,因为微不足道的代价,与近在咫尺一门之隔的独特美景擦肩而过,而且,很可能终身再也没有机会欣赏,很难说不是一件遗憾的事。宋代词人蒋捷的《一剪梅》里有一句非常经典的句子:“流光容易把人抛。”流逝的时光把人与美景抛离开来以后,很可能就是错失永年。即使以后其它地方的芭蕉再绿,樱桃再红,也总遮蔽不了错失独特美景的懊悔。
高中毕业以后,在家务农时,我曾经得到过一本上世纪五十年代印刷的竖排本的清代蘅塘退士辑录的《唐诗三百首》,当时如获至宝。这本书的最后一首诗,是无名氏的一首《金缕衣》,总共四句,后两句曰:“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当时看了,就牢牢记在心里,至今都熟记在胸。折花,须当令;欣赏美景,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南疆库尔勒私立学校打工期间,我还有一件遗憾事。
至今,我都难以忘怀,我的老爹,在他临终前的一两年的某一天,说过一句话:三儿唻!我到底也没穿上你给我买嘞(方言,相当于的)新疆羊皮袄。
他老人家虽然是笑着说的,对我的心理杀伤力却极大。我真的没想到,我曾经许诺过要给老爹买一件羊皮袄却没实现的事儿,他一直记在心里。他对我说出来,即使没有责备的意思,也已经让我羞愧难当。
有一年,暑假放假,我在库尔勒给老爹买了一身新疆棉花作原料的夏凉装,上衣,短袖对襟;裤子,也宽松舒适。老爹一穿上身,就啧啧赞叹,不孬!不孬!又轻又软和,还凉丝丝嘞。
那一个暑季,他经常穿在身上,而且,每逢家里来了客人,总会对人说:这是俺三儿从新疆给我买来嘞。
有一次,我就对我爹说,我在库尔勒维吾尔族人的集市上,看见过羊皮袄,白白净净,又轻又软,到春节,给你捎一件来。
我老爹当时就笑着说,中!中!我这一辈子还没穿过羊皮袄呢。
深秋初冬交替时节,我和几位老乡又去逛街,我专门提出去维吾尔族人的集市,给老爹挑一件羊皮袄。在卖羊皮袄的摊位上,我们看来看去,最终,相中了一件,还让个头和我爹相仿的一位老乡穿在身上试了试,搞好了价格,大概是四百块钱。
正准备付钱买走的时候,一位老乡在一旁说,我买过一件羊皮袄,带回山东老家,咱们那里潮湿,过了一季三伏天,羊皮袄霉了,还臭烘烘的。他又说,羊皮袄,穿的时间越长越沉,还发硬。花这个钱,就不如买一件好羽绒服,又轻又软又暖和。
旁边还有两三个人附和他。
禁不住他们三说两说,最终,我放弃了。
等春节放假回家乡,我对老爹说,我没给你买羊皮袄,把老乡在新疆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老爹似乎很勉强地笑了笑,又似乎是轻描淡写地说,不买就不买呗。羽绒服不缺,好几件呢。
羊皮袄的事儿,就再也没有提起。
没想到,事情过去好几年,新疆羊皮袄的事儿,老爹还记在心里。
老爹记在心里,就证明他很期待我给他买一件新疆羊皮袄。我既然许诺了,又没买,就是我食言。在老爹面前食言的儿子——而且,是许诺要给老爹买一件他期待的东西却又没有做到的儿子——实在是一个不孝的儿子。
我爹至死都没有穿上我给他买的新疆羊皮袄,对他,也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遗憾,对我,却是孝道未尽的缺憾。至今,每逢想起这件事儿,都让我悔恨不已,自责不已。
李商隐有诗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个人,不管是对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姊妹,还是爱人和孩子,如果在需要付出的关键时刻,没有付出——更有甚者,许诺了要付出而没有付出——很可能会造成终身遗憾。这个遗憾,无论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不能原谅的。即使对方不说,自己也会受到心灵悔恨的折磨。老爹的话对我的心理有杀伤力,就在于此。
“流光容易把人抛”,在这件事上,被流光抛舍的,就是错失了一次对老爹尽孝的机会,错过一次他人需要的付出。这种遗憾,比错失一道自然风景,更令人懊悔痛惜。
六月第一天,又见轻舟大哥佳作。
向大哥学习,学习!
编语不到位,包涵!


珍惜机会,莫留遗憾;重视承诺,及时行孝。这两件事,无不警示人们,流光容易把人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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