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太行,灵魂吾乡(散文)
一
八百里太行是一条雪线,划开了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原的界面。表里山河,华北屋脊。想起小时看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主题歌,右手一指是吕梁,左手一指是太行。这可能是我最早认识到太行山的美,太行山的雄奇。当然,最让我感动的是,林县人民修建的红旗渠,在太行山上创建的奇迹。
有时候,我常常问自己,太行是什么样子呢?闭上眼睛,仔细地想想,又感觉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也许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太行。有时想想,仿佛他就是伟岸的父亲,有时又是翩翩起舞的少女,有时又是一位哲人,有时又是一位菩萨。
常常想这样的问题,迷惑着我,折磨着我,诱惑着我。太行山在我的世界中,是宿命的话题,是无法回避的话题,又是无法选择的命题。是我走进了山中,还是山走进了我的心灵世界?是我离不开大山,还是大山离不开我?
二
当家里的长辈去世,一群后辈子孙守着棺材,点上长明灯,敬上几炷香,总要在灵堂的中间挂一个画布,上面画着一棵大槐树。小时不太懂,只是对那棵树上的绿叶感兴趣,对其中的故事不了解。渐渐长大了,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才解其中味。我家族的祖先,从山西洪桐县大槐树下,手绑绳索,肩扛行李,一路饥寒交迫,走啊走,渡过浊漳河,走到南太行边缘,再不愿往东走了。也许是世居太行山的原因,也许是太行山的诱惑,再也不愿意离开太行山了。
后来我的祖辈兄弟两人,又从乡下一个叫沙河村的小山村,移居到县城的边缘,买田置房,开枝散叶,渐成小村。我是不知先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移居的。在数年前,当县城的开发热兴起,小村的祖坟在拆迁之中。在讨论先祖的拆迁之地之时,大家都同意还是让先祖静静躺在土地中,就没有动先祖的骨骼。先祖还静静地躺在太行山的怀抱中。
祖先的选择,又让我们没有选择,太行就成了我的故乡。一个走不出故乡的人,只有把自己对故乡深沉的爱,沉淀、发酵、奋斗,用尽一生歌唱太行。
在童年的世界里,太行山就是一道风景。一出屋子,站在院中的槐树下,就能望见太行。而童年的世界,向往大山远处的风景,永远是一个孩子的希望。记得,天热之时,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席子上,取一桶井里打上来的清水,浇在席子周围的地上。父母也会和我们围坐在一起。母亲手里永远有做不完的针线活,父亲会讲起,他年轻时去太原城的经历。沿着天平古道,走过十八盘,越过熔金桥,在路上再走七天七夜。
当然,还讲了路上的风景、河流、山峰。那时家里穷,没有收音机、电视机,父亲口中的故事,口中的太行经历,就是童年听到的最好童话。
父亲心中的太行,就是我最远最远的远方。
父母都是农民,所不同的是父亲是村里的党小组长。在那个年代,父母一整天都在忙村里的事,只有晚上的时间是属于我们的。明月高悬,我们一家常围坐在一张大席子上,面向太行山。不知什么原因,想到了自己的出生,就问父母:“我是从哪里来的?”父母相对而笑,怪异地说:“你是从山里抱来的。”
兄弟姐妹都拍手而说:“你是从山里抱来的。”
有时就跑去问奶奶,奶奶也大笑着说:“你是从山里抱来的。”
有一段时间,自己竟信认为真。
我是山里的孩子。
好多时间,一个人望着太行,一直想自己是大山的孩子。
也许宿命安排,当我师范毕业之时,命运之神把我分配到太行山里。
我是在1983年进入太行山中,我以前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县城中生活的。当你真正成为一个山里人,没有了高兴,看到别的同学分配到县城,心中有的只是一种悲苦。
当我走进太行深处时,我的心是不情愿的。仿佛童年时代的梦想跑丢了。
生活就像是魔方,不情愿中,我看到孩子们上学的苦难。一群孩子远离父母,从家里背来柴、米、盐,自己做饭。看到这些,我的心震撼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意识到,我不再是父母的孩子,我已经是这一群孩子的老师,也是在太行山中最困惑、痛苦中不断升华的自己。
三
人到中年,当县城兴起一种登山热,我又一次背起行囊。
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登山是从一个小村贤麻沟。上到一个叫风门口的地方,一下山口,我和妻子被对面的山峦吸引。那一座座群峰就像是南方的山,秀丽而巍峨。我们在欣赏山的美景时,前面的人走远了。
那种恐惧是无边无际的,前面的人一转山坳不见了,脚下又有两条路,不知向哪走。好在,后边又传来人声,心才放下来。
初入太行的这种恐惧,直到几年之后才消退。
有一次,我和摄影的朋友准备徒步回家。深秋,我们涉过露水河,一路向上,这条路是回家的路,我以前走过。高兴的走,一路拍片,快到山顶了,还能听到山顶的人在说话,无奈,面前是悬壁,无路了。我一看太阳要落山了,对朋友说,我们走错路了,现在太阳快落山了,如果找不到上山的路,我担心露水河涨水,到晚间,我们就真的没退路了。而后,我们按原路退回来,安全渡过露水河,又打电话给司机,来接我们回家。
这就是登山的法宝,走不通,就退下来,安全第一。
有一次,在登山中,大雨来了,大雾迷路,一米以内人都看不清楚。原来的路都好像变形了,我们一行人心中有了恐惧。在那一时刻,我很清楚,人不能乱,就是迷路了,只要人聚在一起,就不怕。我大声对登山的朋友说:“大家都不要乱走,聚在一起,迷路了晚上走不出太行山,只要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走进太行的十几年,想起了冯仑的话,扛住就是强者。
十年来,我自己带领的一支登山队,在风霜雨雪中,渐渐对太行有了一种认识,理性地分析地势、地形、脉落。
有一段时间,我爱挑战没有走过的路。走不通了,就退回来。登山,特别是开始,无数条小路,你不知走哪一条,有的是耕田的路,到田间就断了。挑战,也是一种乐趣,走通了,那种快乐无以言表。
一直感觉太行是父性的,阳刚之美。而有时,又感觉是母性的,我愿意躺在她的怀抱中,尽情地感受女性之美,那汨汨泉水是太行的乳汁。
四
有山就有水,古人讲,仁者爱山,智者爱水。
太行山是许多河流的发源地。就我的故乡,有四条大河,有传说中的诗河淇河,有流入淇河的淅河,有安阳的母亲河洹河,还有漳河。
但是,大部分河都是季节性的河,雨季,河水涨,两岸房倒田冲。而过了雨季,又田地干枯,颗粒无收。
万历年间,林县有一个知县叫谢思聪,他在太行洪谷山引山间泉水,修建了一条为民渠,宽不过几十公分,深不过几十公分,长不过十几里。人民把他当成神来敬仰,还为他修了祠堂。
抗日最苦难的时候,太行五分区的司令皮定钧,带领老区人民,修了一条抗日渠。
林县来了一位年轻书记,他从解放战争的硝烟中来,深知林县人的苦难。他深入山区,了解民情,向水而战,在淇河上修了要子街水库,在淅河上修了弓上水库,露水河上修了南谷洞水水库。
不但如此,他避开太行山,引漳河入林。我无数次走红旗渠,面壁十年。林州人都成了达摩,面壁十年,成了当代愚公。10年,林州人削平了1250座山头,架起了211个渡槽,凿通了211个隧洞,修建12408座各种建筑物。这都是在工具简陋,人挑肩扛,马驮钎凿的情况下完成的。
那年,我站在红旗渠分水渠前,看到老书记杨贵的墓。这位红旗渠之父,安静地睡在太行的怀抱中,是那样安静,魂归太行。
耳边又响起了一首歌:劈开太行山,漳河穿山来,林县人民多壮志,誓把山河重安排……
无数次顺着山脉,看花开花落,仿佛有一群人在吟诗作画,泼墨太行。
战国时代的赵武灵王,以马为笔。赵武灵王提出让军队改穿胡人服装,练习骑马射箭本领。南修赵长城,现在的赵长城还是太行的一条风景线。
曹丕(187~223年)即魏文帝。字子恒,谯(今安徽亳县)人,曹操次子。曾游览林虑山,并赋诗一篇。
韩琦(1008~1075年)字稚圭,号憨叟,河南省安阳人。是北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宰相。死后被谥为忠献,后又增封为魏郡王,亦称其为“魏国公”。宋熙宁年间(1068~1077年),韩琦从他的侄婿柳材(柳开之孙)家得到柳开《游天平山记》稿,认为十分珍贵,便写了一篇《(游天平山记)跋》,说“此文不传久矣”。即让天平山明教院主僧刻之于石。韩琦还饶有兴趣地游畅了林虑山所有名胜,写下了游记诗文。
荆浩,字浩然,河内沁水县(今河南省济源市,亦说山西省沁水县)人。著名画家,博通经史,善于诗文和绘山水树石画。尤爱云中奇峰,立于天际。五代社会多乱,荆浩为回避政治上的纷扰,不愿做官,便隐居在林虑山的洪谷,买田数亩,躬耕而食,就地作画,自号“洪谷子”。洪谷一带崇山峻岭,山峰奇峭,溪流迂回,三叠瀑布,山间怪石,禾秀山巅,云拥翠柏,如同仙境。使荆浩“惊其异,遍而赏之”,继而“明日携笔复就写之,凡数万本方如其真”。即太行风光的客观景物,在他的画笔下得到了艺术的真实再现。
王庭筠来林虑山隐居。在黄华山周围买田200亩种粮种菜。在黄华上寺(即慈明院)设立读书处,创办黄华书院,授徒教书,作诗绘画,自号“黄华老人”“黄华山主”“雪溪翁”,与乡民、学者打成一片,使林虑山的文化教育事业兴盛起来。短暂的隐居生活,同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结下了不解良缘,留下了许多诗篇、书画、碑刻。至今他的《黄华山居诗》碑仍立于山寺。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五
当然,太行山是红色老区,1938年陈庚就率队伍进入任村。黄克城率344进入临淇,点燃了林县抗日峰火。
在林州的许多红色故里,盘龙山村的红色粮仓,西坡村的李达记念馆。这是一位老支书,自己出钱,买下村里的旧宅,自己办的民间记念馆。这就是人民对当年八路军的感情,太行山人的厚重。
停在占元广场,身穿志愿军服,手握钢枪,斗志昂扬。
大家排好队,列成一排,深深敬了一个军礼。是敬给孙占元烈士的,也是敬给从太行出来的志愿军,包括我的老乡栗振林。走进占元纪念馆,一幅幅图片如电影一样,带我们走进朝鲜战争,跨过鸭绿江,保家卫国。心在澎湃,血在沸腾,一群人,高唱上甘岭歌曲。这就是爱国的激情,这就是一种超越生命的精神灵魂。漫步占元村,就是漫步一座精神殿堂,孙占元就是战神,就是民族之魂,就是一次朝拜。
有时站在姚村西风村,村西有个黑龙庙,那里有个戏台,曾是林县中心县委开会的地方。当年只有四五十人,就像是一条小溪,终汇成大江。
一切为了人民,这才是党的最高目标,神圣的目标。
太行山又是有灵性的,而这种灵性则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所给予的。你任性地行走,或一个人散漫地走,或是沿河而上,或是来避暑。只要你听听那些村庄的名字,和上山的小道,还有山峰的名字,就足以让你惊讶。
前几天刚去了一个叫蒙眼道的地方,那是在悬崖绝壁上的路。人是从一个山缝间过去的,眼不敢往下看,下面就是几百米的深沟。一线天、滴水岩、跌人岩、手扒岩等以险为名;金鸡峰、望夫峰、一柱峰、骡子断等以美丽传说为名。
那是一个深秋,太行山满山满野的艳红,这里一丛,那里一丛,远看像一层又一层的山恋,又似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沿着一条小溪任性走,走到一个高台,上面立着一个石头,写着“伟人峰”。四周观望不解其意,一位放牛的老者牵着两只大黄牛,老者有长胡子,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老人指着正东方的一处山峰,和山峰上的石人峰。远观还有点像,那头发,那平缓的额头,那眼睛,那脸面,那鼻子,特别是那宽宽的肩膀,那领口,穿着中山装,还有那神态。更让我惊讶的是,夕阳的晚霞加上周围的红叶,像小时看到的主席像,一圈又一圈地发着金光。老人走了,我还沉浸在伟人峰的金光中。山峰存在这里已万年之久,无数古人曾仰望过,也只有到了现代,人们才叫这个山峰“伟人峰”。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人们怀念伟人,一传十,十传百,形成了涌动的民意。
我不知为什么,走在太行山水间,就像走在历史的时空中。这也就是人们说的,人文自然山水吧,这也是我一直乐于行走的原因。
六
无数次行走,无数次思考。
我记得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在一个小山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桃岭。这也是一个荒芜的小山村,村里只有一个郭姓的老人在住。惊讶于这个小山村,村子里有一口古井。没有想到在这太行之巅上,会有这么一个古老的泉井。后边有一个小小的山神庙,建设得精致,是用青石雕刻而成,小庙里还雕刻有栩栩如生的人物。有几个已移居到山外的村里人,是来山上给先人上坟的。他们男男女女几个人,在山神庙前烧纸。袅袅的青烟在飞,他们在神圣地叩首。
足下有路,心中有魂,真情实感,佳作。
不时有金句闪烁。时空的辗转与过渡,少有痕迹。比如:无数次顺着山脉,看花开花落,仿佛有一群人在吟诗作画,泼墨太行。自然而然,转入故人典故。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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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