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爱,在同一片天空下(散文)
一、母子
一档电视节目,其中一个感人镜头或一个片段,就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有一段日子,电视里老是穿插《向幸福出发》这个节目的预告,总觉得小鬼画大仙无非是热身炒作,没有太在意,些许印象如浮云一样轻飘飘散去。
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吃饭,抱着打发无聊的心思,边吃边看中央台《向幸福出发》一期节目的回放。
镜头前,上来了一对母子。主持人开始煽情,对他们进行采访。随着采访一步步深入,我内心久旱的一蓬草,像遇到温润的雨水,逐渐摇曳起来。
儿子一出生就落下残疾,不会哭,不睁眼,头不停地抽搐。医生跟孩子的母亲说,放弃吧,这样的孩子你带回家,会是一生的痛苦和累赘。母亲不依,决然将孩子带回家。别的孩子生下来就会吃奶,赶上出满月,浑身胖嘟嘟的,都能长上一二斤肉,着实让人喜,让人怜,让人爱。但这个孩子,出生就不会吃奶,母亲用筷子蘸着奶一点点给孩子咪下去,出满月孩子瘦了一斤多,可总算活下来了。
等长到五岁,孩子还是不会说话。一次,母亲把孩子吃奶用的杯子掉在地上打碎了,儿子竟有了一点点惊吓的反应。母亲看到了希望,以后每逢做什么事情,有意加强与孩子的交流,都说“妈妈喂你奶,妈妈喂你饭”诸如此类的话。终于有一天,儿子喊了一声:妈---孩子含混喊出的这个字,很简单却又不简单。就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妈妈硬生生等了五年多。这一个字的幸福,让母亲抱着年幼的儿子幸福地哭个不停。有时幸福就是这样简单,一个称谓,一个片段,就能让人回味一辈子。
儿子渐渐长大成了少年。一次上公园,看到儿子对公园内习武的人群很是痴恋,妈妈萌生了让孩子学武的想法。自此,她每天早上顶着满天星,赶车送孩子到几公里外的公园习武,看着儿子笨拙的招招式式,母亲心里感到了一丝欣慰。几年下来,儿子练得有模有样,参加省级残疾人比武大赛,获得了冠军。
镜头再次对向儿子,他正用含混的声音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看着这对向着幸福出发的母子,我流泪了。多少艰辛换来的幸福,终归就是一个字:爱。
二、邻居
二嫂的公公是我二伯父。她家跟我家是邻居。
我们两家,一南一北紧挨着。当时我还是一个青涩少年。站在我家的院子里望去,能看得见二嫂家那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每逢开花时节,喇叭似的梧桐花缀在繁茂的枝桠间,探到我家的屋顶,逢有急雨大风,吹得梧桐花散落在屋脊,大有繁花落坡的意境。有的则飘落到我家院子里,捡起细看,花心毛茸茸的,凑到鼻翼下一股清香沁人心脾。赶早的家雀儿,常常在清冷的早上落到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叫着。二嫂为我做了一个弹弓。我常常拉满弹弓,引石打去,家雀儿惊飞而去,翅膀拍打着梧桐叶沙沙作响,平添了很多乐趣。
两家合住在一个幽长的胡同里,胡同临墙一侧种着槐树、榆钱树,夏可乘凉,春可摘花。二嫂人生得高大,一把子力气,说话响快,做事如风。槐花,榆钱儿,成了二嫂饭桌上的菜品。槐花开的时候,一穗穗细碎的白花垂下来,二嫂用带钩的木杆锛下来,回家摘干净沾落的树叶,清洗掉细密的小虫和污尘,张罗好面糊,豆油和炉鏊,生火就能做出绵软的槐花馅食。铜钱大小的榆钱儿,嫩嫩的,用水洗净掺些干面上锅蒸,未出锅便能闻到一股子鲜味儿。
通常二嫂会叫上我一同摘花捋叶。我在树下将她锛下的槐花或榆钱儿,放到一个提篮里边,嘻嘻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二嫂手忙脚乱,没头没脑地应着。不消片刻,花层层叠叠盛满了提篮。做好饭食,二嫂给我家送些过去尝个鲜儿,不由得吊起一家人的胃口。
二嫂怀娃的时候,行动多有不便。家里的鸡蛋又少,营养不够维持。她让我喊来一帮小伙伴,去掏梢迁狗(方言对蝉幼虫的称呼)。每送给她一个梢迁狗,她便给一分钱,诱得伙伴们趁着夜色打着手电满地找寻。梢迁狗是喜雨的,夏天大雨过后,在伞盖一样的树下,仔细查看这些小东西在地上拱出的微小痕迹,总能掏出一些。顺便还能逮些胡蚴,回家养在玻璃瓶里,早晚看着胡蚴在里边爬。手拿小木棍敲打着瓶子,看着胡蚴蒙头瞎撞的样子,自己傻傻笑着。
等娃生下来,二嫂差人送来几碗长寿面,一只碗里卧着一个荷包蛋,足够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平时,二嫂家包水饺,或做些稀罕的饭食,都会送些给我们吃。
后来,二嫂生病了。看着大人们窃窃私语略带庄重的神情,隐隐知道二嫂的病挺重,我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父母一再叮嘱我别再去给二嫂添麻烦。
二嫂来我家极少了。再次见到她是在父亲生日那天。二嫂手里拎着一包点心,是我喜欢吃的大糖酥。整个人像脱了一层水,昔日脸上的红晕隐去,浮起一层干黄。说话有气无力,不停地干咳着。她用手摸着我的头笑着,笑容恍如隔世。走起路来,像无根一样轻飘飘的。那顿生日饭,是我吃的最难受的一次。平时嬉闹的我,变得安静了,仿佛黑暗里一只眼睛在看着我。
二嫂最终从这个世界上走了。送她的那天,我远远看着,大人们把她抬上拖拉机。灵车眼看着就要走了。我总觉有一件心事未了。急匆匆跑回家找来弹弓默默放在二嫂的身边,跑开。泪水流了下来。
二嫂走后的头几年,每逢梧桐花开,我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一朵朵花寂寞地绽放,从鲜活慢慢走向凋零,直至消失不见。就像二嫂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决然无法阻挡。
前些年,旧村改造搬迁坟地。二哥和孩子们用镐掘了好大一个深坑,也没找到二嫂的灵骨。二哥最后从埋香处捧起一把土带走了。终归,一捧土便掩埋了一个人的一生。这么多年,二哥对二嫂念念不忘,终身未再娶。有爱就有家,二嫂若在天有灵,想必不会怪的。
三、家国
疫情最严峻的那些日日夜夜,至今仍记忆犹新。对生活造成的冲击,有些无法弥补。对生命造成的伤害,一生难以忘怀。
疫情来临之前,家人各自上班,早饭吃完,门一锁,便一头扎进城市的人流。花费一把把的日子,换来一天天的油盐酱醋茶。
新冠肺炎,让这种生活戛然而止。街道、超市、餐馆、车站等公众场所一度陷入死寂,往日如潮的人流不见了。城市像一台运转失灵的机器,打乱了固有的节奏。原来有声有色的生活突然变得干巴巴的。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成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保持距离,戴口罩,不握手成了常态。
“禁闭”在家,似鸟儿,突然失去自由,三口人开始变得聒噪起来。卧室、厨房、餐厅、厕所,一天天用步丈量,看看手机计步器,自嘲地笑笑。一些平时不怎么关注的事情,渐渐回到你的视野之内。比如,欣赏月色。
夜晚,灯灭,他们要上床睡,说要做个好梦。枯燥的生活让做梦成了奢侈品,或许梦里能重现往日的繁荣与热闹。
那些夜晚,我时常静静站在阳台上,四处找寻着月光。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树木、楼宇、道路披上了夜晚黑色的外衣,一切静悄悄的,好像在等待什么。月光呢?我打开一扇窗户探出头,向着天空不断旋转着脖颈,还是没有找到。快接近月中了,月光该是清澈的呀。狭小的窗户限制了你向更远、更广处瞭望的野心。我有些失望,刚想转身返回卧室,突然窗户外的一切变白了,穿上了薄如羽翼的轻纱。月光还是来了,尽管未能按时赴约。哦,先前定是阴云遮月,才会如此死气沉沉。此时此刻,月光借万物投下自己的影子,千姿百态,让黑夜变得不再单调寂寥。温润的月光深情抚摸着大地,多像一个母亲轻轻拍打着将要入睡的婴儿。月光慢慢滋润着我,温暖、安宁、淡定抵达内心最深处。
天涯同月,人间共情。武汉的月色也该是如此迷人的,那边的人们在干什么?医院灯火通明,医生护士脚步匆匆。他们撇下老人孩子,奔赴这个陌生的城市,去挽救一个个生命。月光或许照进白色的病房,他们却顾不得看,奔跑的身影是最帅的写照。疫情不等人哪,他们在和时间赛跑!昼夜颠倒,生物钟停摆,睡觉成了一种奢侈,吃饭随便对付两口,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他们有的连续两三天不能睡,也不敢睡,因为生命大于天。
武汉一家便利店,晚上照常营业,从晚8点开到早8点。便利店灯箱上打着一行字:“点亮城市一盏灯,温暖一公里”。店老板说:“现在不止是一公里了,因为我们周围没有开店的,感觉对顾客实现了承诺,始终留着这盏灯。”
凄苦的夜晚,一盏灯会带给人温暖。疫情肆虐的武汉,在抢救病人的第一线,医生护士就是照亮生命天空的灯盏,带给无数人光明和希望。
为了家国安稳,他们燃烧自己,照亮了爱的天空。千里明月,怎抵这灯一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