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五月榴花红似火(散文)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甫一进入五月,小院里的两株石榴树上就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藏在深绿色的叶子中,像是顽皮的孩子探头探脑地窥视着未知的世界。有人说,石榴是花中的智者,不争春日,却在桃李杏梨争艳过后,才妍妍盛放,独享夏的尊宠。
院子的主人是两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他们精神矍铄,每天在小区里转来转去,看看哪里有空瓶子、废纸箱便顺手带回家。
我时常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跑过去,与那些羞涩的石榴花见上一面。刚冒头的石榴花小小的,有的像个喝醉酒的花生米,满脸酡红;有的则分为上下两段,有人说她们像一个个小葫芦,而我看她们则更像个立体版的“8”字。她们不言不语,悄悄躲在叶片后面,只有微风吹过的时候,她们才怯怯地露出羞红的脸颊。刚开始只是零零星星的,第二天便多了些,第三天比第二天又多了些,花骨朵也越来越大。
时光一点点溜走,含苞的石榴花慢慢张开了笑脸,红艳艳的。那红色极为纯粹,透彻,坦荡,不掺杂一丝丝的杂质,让人过目难忘。原先像“8”字的花蕾渐渐分成了两部分,靠近枝条的一侧变成了一口口或横躺或斜卧或直立的金钟,看着光溜溜的,摸上去却是硬硬的;金钟前面伸出来的部分则变成了一片片的红色花瓣,花瓣虽不光滑,却柔软细腻,触感很好。而那些早先像花生米一样的花蕾,则并没有金钟一样的小尾巴,她们是完全放松着打开身体,纵情恣意地盛放着,招摇着。
我很奇怪,同一棵树上的石榴花,怎么会有两种不同的形态呢?后来查过资料才知道,石榴花属于雌雄同株的两性花,根据雌蕊发育程度的不同,分为完全花和不完全花。完全花是葫芦状花或筒状花,俗称“大屁股果花”;不完全花的萼筒呈喇叭形,俗称“尖屁股谎花”。“谎花”的意思是不诚实,撒谎骗人的花。当然,花是不会开口骗人的,说她们是“谎花”,意思是说她们只能开花,却不能受精结果。
石榴花日比一日地盛放着,五月中旬的时候已经可以与满树的绿叶分庭抗礼,平分秋色了,到了近五月底的时候,盛放的石榴花已经连成了片,完全遮盖住了早先的满树绿叶。远远看去,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种盛况,比起白居易:“日照血球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的诗句,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微风轻摇的时候,才能看见火焰下若隐若现的翠绿。
说起石榴花,不能不提到石榴姐,那是我第一次认知书本以外的“石榴”。一九九三年香港永盛电影制作有限公司出品的喜剧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风靡一时,电影里苑琼丹出演了石榴姐一角。这个毫无争议的丑女,当时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时还没有手机,更谈不上网络,不过那时有物美价廉的贴画。贴画上的苑琼丹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动人。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明白这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为什么要扮演那么丑的石榴姐。
婚后在乡下的婆家,我第一次看见了石榴树,那是公公婆婆在盖新房子的时候栽下的。石榴树并不粗壮,却长得很高。灰褐色的树干坚硬粗粝,一块块脱落的树皮,让树干看上去斑斑驳驳像是生了癣似的,不招人待见。乡下人的日子是忙碌的,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那时的我从没注意过那一树红艳艳的石榴花。我甚至不记得石榴树什么时候开了花,什么时候挂满了绿色的果实,那果实又在哪一天哪一变了颜色,裂开了大嘴,哈哈地笑。
记得有天晚上回家,在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果绿色的小盘子,盘子里堆满了晶莹剔透如玛瑙般透明的“宝石”。蓦然想到了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诗句:“雾壳作房珠作骨,水晶为粒玉为浆。”便试探着问一旁的婆婆,“妈,这是石榴?”婆婆很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脱口水道:“对啊,你家那边没有?”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笑说,“没有。”
婆婆转身给我拿来了一个喝汤用的小匙子,笑着说,“快尝尝吧,挺好吃的。”我探寻地看着婆婆递过来的小匙,并没伸手,笑着说:“妈你吃吧。”“我们都吃过了,你爸带着大宝去你叔家了,也给他们送几个尝尝鲜。这是专门给你留的。”婆婆笑着将小匙塞到我手里。
我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匙,送进嘴里,晶亮的宝石瞬间炸裂,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立时弥漫开来,充盈进五脏六腑。我轻轻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美味。一旁的婆婆看我满脸陶醉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快吃吧。(石榴)今年挂果多,过了霜降也吃不完。”“霜降?恐怕那时候石榴叶都掉光了。哪还有石榴吃?”我一边大口吃着,一边不以为然地反驳着。婆婆笑而不语,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我大快朵颐。
看我吃的差不多了,婆婆又接着说,“石榴好吃,营养(价值)也高,就是容易上火,不能多吃。所以啊,一天摘几个,等到霜降,石榴叶都掉没了,石榴果还有呢,这是正常现象。”我一边笑着,一边由衷地赞叹:“妈,你懂得真多!”“嗨,多啥,都是听来的。盖新房子,栽石榴树,图个吉利。大伙都这么说。”
那天晚上,在婆婆的絮叨声中,我第一次“认识”了粗拙毛糙的石榴树、美艳无俦的石榴花、晶莹剔透的石榴籽,还有一些关于石榴的美好寓意和传说。也是在那个晚上,我才第一次懂得了石榴姐苑琼丹。如果不是丑女石榴姐的陪衬,观众又如何感受秋香的明艳动人呢?就好像这一树石榴,无论是灰褐色的树干,还是翠绿的叶子,甚至那如火的石榴花,哪一样不是为了这鲜美多汁、清爽可口的石榴籽呢?正是有了它们的陪衬和默默付出,无私奉献,才有了今日玲珑饱满、晶莹剔透的石榴籽……
以后的很多个日子,我回家的时候,都能在茶几上的果盘里看到一碟剥好的石榴籽。有好几次,我忍不住跟婆婆说,“别剥了,等我回来自己剥。”婆婆总是笑着说,“都是你爸剥的,他说石榴汁黏腻,沾到衣服上不容易洗掉,所以,他就帮你剥好了”我听了满心感动和温暖。
霜降之后,一如婆婆所说,石榴叶枯黄飘落了,石榴果仍然傲立枝头,甚至过了立冬,树上仍有摘不尽的果子,不过果皮早已风干,很难剥开了。
在乡下的每个秋天,我都能吃到清新爽口的石榴籽,都是公婆亲手剥好的。一直吃了十多年,直到后来我们举家搬到县城,那棵斑驳的石榴树,那鲜艳夺目的石榴花,那玲珑剔透的石榴籽才与我们渐行渐远。
那年秋天,二姐给我们送了一篮子石榴。放学后儿子便缠着爷爷教他剥石榴。爷爷告诉他,剥石榴会脏了手,不小心还会脏了衣裳。儿子却理直气壮地说,他脏了手,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不会脏了。把爷爷感动得差点落泪,不一会儿就教会儿子怎样剥石榴省力又不会弄脏自己了。
“叮铃,叮铃……”一串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传来,拉回了我的思绪。沉湎在回忆中的我,竟然没发现主家阿婆已经回来了。一脸慈祥的阿婆看见我站在石榴花前,笑着说,“该做饭了,妮。”“是呢,阿婆,(我)这就回去了。”望着阿婆,我有些羞赧地笑了。“摘把石榴花,回去炒着吃吧?”阿婆热情地邀约着。“不了,阿婆,看她们开满一树才漂亮呢!”“那好吧,秋天记得来摘石榴吃啊。”阿婆笑着说。“哎,我记得了,谢谢阿婆!”我笑应着,我知道,不管到时来不来摘,此刻,我都不能辜负阿婆的盛情。
告别阿婆,我信步向家的方向走去。远处,晚霞如火,与这两棵团团簇簇盛放的石榴花交相辉映,一时间竟分不清哪是石榴花,哪是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