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夕阳春色(散文)
在我这个刚刚学会使用智能手机的朋友圈里,有这么一个不成规矩的约定:每年春秋季节,每人都必须组织一次聚会,或大或小,轮流做东。规矩是:“穷人请喝茶,富人请吃饭,不穷不富咖啡店。”
按照轮班当值的安排,今年初春,就该着我“出头”了。本着疫情还没有最后绝迹,聚会限定不超过五人的原则,我主动邀约了四位算发小的老伙伴们,到河堤公园上的一处露天豪华茶馆饮茶。
这一天,可谓春花灿烂,晴朗的天,一片羽纱般的白云惬意地飘浮着。
我们五位耄耋之友,于茶坊间尽情闲聊,涉猎范围很广,但最终还是离不开来世要面临的人生和离世将告别的人生之类。
从政界不是很情愿休息下来的张耀明,呲着牙,声音很响地滋溜了一口平均十五元一杯的浓茶,很有诗意地说道:“说到人生,这人生不过一局棋,收获的只是纸盘上的进退,最终都得离开棋局,哪来输赢?”
“针对者应该不同吧。”从企业界光荣退下来的李建看看张耀明,一边把玩着十分别致的茶杯,一边慢条斯理地接下了话题,“以我来看,人生不过一场梦而已,留存的只有虚幻中的过眼烟云。”
靠资源发家的刘正,拍拍丰满的肚皮,笑了笑,满不在乎地抢了一句:“二位好风韵,说的几位深奥,咱听不太懂。不过呢,一壶酒也好,一杯茶也罢,只不过都是短暂的味醇和片刻的香郁而已。”
“那人生应该是什么呢?”我瞧着一口接一口,好像不喝白不喝的王志勇问道:“他是从教育界下来的。是一个整整干了四十年的老书生了。朋友圈里,我对他的说辞不那么排斥,他说得多多少少还算有一点内涵。”
“这人生嘛,加点艺术语言来说,应该是一幅画,里面有起伏跌宕的高山流水,在看似美好烂漫里疯狂落差,我们的过往和今天,就是人生的真实写照。或者说,真正的人生,是你拥有许多难忘的事情,因为,每一件使你难忘的事情,都会有一个故事包含在了里面。”
“不还是跟着我说的这个格调走吗?”张耀明乜了王志勇一眼,“一点也没创意,没有自己的清晰思路。”
王志勇笑笑,没去接茬。
李建的经历也不平淡,但没风没浪,过着社会主义的小康生活,画不画的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看孙子似乎已是他人生的最后冲刺。所以,他也跟着呛斥起:“呆瓜总归是呆瓜!说起话来呆言呆语,产生不了一丁点的经济效益。”
对于王志勇的话,刘正是持默认态度的。因为,王志勇说的正契合了他的高落差境遇,他的故事不多,就算有,也只是个闪了一下瞬间光亮的水泡而已。他对谈论人生毫无兴趣,也提不起来精神,还在留恋着挖掘黑金子的辉煌。
“人生的课题有点大,也有点老,年轻时都没反应过来的人生,我们哥几个现在再去用漏风的嘴去争论,显然是牙口有些不合适了。”既然是此次聚会的东家,我自然不想让“人生”这两个字,沉重了我们今天的安逸,便提议道:“都说,像我们这样步入年衰的老人们,都爱扯陈年旧账的零碎,那么,我们不妨复古一下如何?”
我的提议很快被大家接纳,忆思忆思前天,炫耀炫耀昨天,对比对比今天,正是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是卖拍嘴皮子的我等这代人的最后绝技了。
始终要主导每一次谈话主题的张耀明,很会插进聊天的间隙。他清了清嗓喉,拿出作报告的精气神,追踪起自己的那段还能令人目仰经历。虽然,我们都听了八百遍,但考虑到自己也要进行一番讲演,便都耐住了性子,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模样,眼睛都直盯盯地望着他。
六十年代末期,张耀明自告奋勇,去三线当了学生兵,雄赳赳气昂昂地抡起十几磅的大铁锤,开山筑路,俨然一副军人的姿态。他的表现可谓突出,不但能最早一个出工,还能最晚一个收工,成了学生兵连里的表率。自然,他的青春和汗水,连同数张奖状,都完整地留在了那里。三年后,他被列为最早回城的一批知青。回城后,他被安排在一家集体企业,做了一名清理铸件毛边刺的普工。以张耀明的秉性,自然是不甘心,靠着自己的努力,抓住了高考恢复的机遇,成了工农兵大学生。在大学深造了三年,回来就被区政府以借调的形式进入机关,没几年,被转正,成了名副其实的干部。熬到退休,给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副厅级待遇,算是我们这个圈子里最大的官了。
等张耀明满脸春风地享受完大家的热烈掌声后,李建将杯中茶连同空气一并倒入了嘴中,在口腔内用力地咕嘟了几下,咽了下去。在大家有点反胃的场景下,他拉开了话匣子。
在响应号召的大会结束后,李建便一声不响地随着大流,一行十一人,离开泪水长流的母亲,到一个让他几乎百日内都水土不服的大深山里,成了第二批知青,开始了大有作为的贫下中农精神学习和自我思想改造。他不善言谈,只是把一切都看成新鲜,爬山路,背牛粪,抽牛屁股,敲土疙瘩,顶着太阳晒,一心要把自己变成农民阶级。在修水库中,为勇勇敢抢救暴露在炸药波及处的农民伯伯而光荣负伤。虽然只是擦破了一小块头皮,但还是以英雄的光辉形象,站在了公社的主席台上。他第一个走出山门,在城里一家全民所有制公司上了班。混的还算不错,从领工员一直到总经理,顺风顺水,算是改革的红利分享者。
李建的话还没讲完,大家的掌声已经像暴风雨般地响起来,李建只好知趣地把对自己赞扬的语言接力棒交给了刘正。
刘正和王志勇,俨然一对难兄难弟的模样,两人双掌合击,一起用茶水润润嗓门,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起共同的经历——
刘正和王志勇在一辆军用卡车里,与近二十个同是少年懵懂者挤在一起,朝着相同方向摇晃了十余小时,在腿肚子开始打颤时,来到了一个荒僻的农场。挺起胸,迎着棚顶上漏下的雨水,毫不在意。战酷冬,在透心凉的黄土地上,一把一把地撒着草木灰,毫不畏惧。斗炎夏,任由日晒肉皮脱,依然雄心勃勃,豪迈不减。他们两个一起,都是第一批被招回城里的,因为,他们俩能合二为一,将农场里唯一的一台手扶拖拉机,从即将滑坡的山底,冒着生命危险,硬是给拖拽了出来。俩人的衣裤和鞋,也因此被报废。但他俩没有半句怨言,只是笑颜相对。回城后,铁路系统一同安置了他们。在集体性质的造纸厂工作,后来,造纸厂破产被并购。之前,王志勇考进了师院,改变了命运,做了教师。而刘正,则下了海,包了一个小煤窑,做起了暴发户。只是,他未能长久,便被限制和取缔了。
对他俩的讲演,大家也是用掌声做了结尾。
等到我,由于故事不多,大家也不爱听,所以,有着自知之明的我,说起来也就简短的多了。
我,有别于他们,不用上山下乡,因为,我已经在广阔天地里了,直接从学校卷起被窝,一路小跑地回到了我原本想彻底脱离的家乡。每天早六晚九,面向黄地背朝天地做着原就很本分的庄稼活,最后,也被按照知青的待遇,进了城。也许我喜欢瞎拆公社的拖拉机吧,被市公交公司看中了,招去当汽车修理工。也是自己爱折腾发动机的缘故,学了不少别人不愿学的脏、累、苦的修理技术,竟被公司破例提升为助工,然后顺理成章地当了工程师。
在大家“寡淡,索味”的喊叫声中,我缄住了口。
“咋说呢?”张耀明总能随时竖起领导的牌子。“想想过去,看看今天,总觉得是双丰收,满满的美好。”
“你张耀明拿着人民给的高额退休金,再不满满地说声美好,就磕碜死我们这些民间百姓大佬了。”王志勇笑着打诨道。
“你敢说你现在没幸福感?”张耀明瞪着李建,一副要好好理论的架势。
王志勇向上一仰头,话音洪亮地说起来:“当然有幸福感了,病了有医保,饿了有社保,累了公交随便坐,闷了公园可劲走。政府给了我们一个安康的老年社会,谁会老来不幸福?谁会晚年不安逸?”
“这话说得没一点虚词,现下的老年生活,真的很开心,也很受尊敬。要说达到每个人的满意是不可能的,再美好的人生都有个磕磕碰碰不如意。我们做老人呢,要当得起老人这个令人尊敬的称号。当然了,那些碰瓷的和卖老的不算。”李建把自己在圈椅里放的更舒服了一些,颇有点激情四射地说起来,“又要十七连涨了。”
听到李建的最后一句,有些消极的刘正来了兴致,他问李建:“要涨多少?”
“涨多少?我说刘老板,你还缺钱?想当年,你要是少泡个辣妞,你现在还不继续把钞票当面条煮着吃啊?”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看着大家的开心,我禁不住感慨起来:“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正是这些故事,才组成了今天的伟岸和完美。学会了珍惜今天的时光,明天的时光才会珍惜你。”
您的散文,生动有趣。把人生的理解,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诠释。ヾ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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