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航】在火车上(微小说)
雨,不可怕,怕只怕下雨的时候起风,而且,又是在这个深秋的清晨。吴俊将身上的风衣拢了又拢,结果还是挺冷。
火车终于进站了。小地方,只停五分钟。吴俊回眸望了一眼远处的山林,轻轻抖了抖肩上的画夹,心里怀着不舍踏梯迈进车门。
对号找到座位,座位靠着走道,里座是一位白发老者,喝着茶听着小收音机。对座是位中年男子,他的旁边歪着一个妙龄女子,可能是畏寒,过早地穿上了羽绒服,大红色。这鲜亮的颜色只泛得那女子的脸“末施烟粉自来红”。吴俊盯着她的脸足有半分钟没松开,这张脸太精致了,无论从美学角度,还是用常人目光,都是无可挑剔的。末了,他是在中年男子的一声轻咳中晃过神来,于是便尴尬的向他笑着点了点头。
男子朝他露了个笑脸,算是回应。
那一刻,吴俊似乎从他的眼神中探到一种寒彻心底的东西。它是用笑意包裹着的。但他很快读懂了它,这是怀疑、是审视。在美院的一干准艺术家中,最擅长用眼神表现人物的非他吴俊莫属。在吴俊认为,文学艺术都是相通的,鲁迅说,倘若写不好一个人物,那就写他的眼晴吧。于是,吴俊说,倘若要绘活一个人,那就先画好他的眼睛吧。你说怪不怪,吴俊发现,一个人的眼神有时似乎还与他的职业有关。譬如说对面这个人,他要么是个黑社会头目,要么就是名警察。这么想着,便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姑娘,姑娘微瞌双眼,身子一动不动。
“去哪?”中年男子问他。
“武汉。”他说。
“武美的学生?”男子问。
他答:“是。”
“习美娟认识吧?”男子问。
吴俊点头道:“那是我们系主任。您怎么会认识她?”
男子微微一笑:“她是我夫人。”
吴俊忙起身向他伸出手:“幸会!”
男子伸手,没握他,只是示意其坐下。又笑问:“来此写生?”
吴俊兴奋的点点头。于此同时,他又扭脸瞅了一眼那女子,然后把眼光放回到男子脸上。
男子轻描淡写地说:“我的一位同事。别管她,让她睡。”
一时无话。正这时,旁边的老者拿着小收音机调波段,调着调着就调出一段小提琴曲,那是盛中国的“梁祝”。老者没放过它,不一会儿便随着曲子优雅起来。吴俊第一次看见有位老者像听京剧般的摇头晃脑,不禁在心里闷着笑。这老头,真有意思。
或者是乐曲凄婉的旋律太过悲伤,吴俊明显瞅见那女子眼睫动了几动。再看时,那长睫上碎亮着一排泪花。吴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为何感伤?是为了目前的处境?还是为曾经的过往?
带着这些疑问,吴俊真想叫醒她问个究竟。诚然,一开始的猜想,诸如绑架、协迫是不可能的。因为,习主任的丈夫是不可能做那种事的。那么,是为着往事?一个生得如此干净清爽的女孩能有什么悲哀?她定是单纯为了这曲子。吴俊想。
在他单纯的记忆中,他见过某位老者听到《二泉映月》而痛哭流泪,那么,这首《梁山伯与祝英台》引来一位姑娘的悲情,又何尝不可?
于是,他像是对那两个人,实际上是对姑娘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在历史上,确实有梁山伯和祝英台这两个人,不过,他们的故事却不似曲子描述的这样。梁山伯是明朝的一个县令,某一年,天下旱灾,粮食颗粒无收,饥民遍地。梁山伯为了救济村民,违规开仓放粮,这就犯了死罪。在处决他时,刽子手们都不忍下刀行刑,有的甚至自杀而拒绝执行命令。这时,梁山伯就谎称自己在放粮时贪污了一大笔钱。这样,他为了清正法度凛然赴死,且暴尸三日。后来,县民们知道真相后,纷纷捐银将其厚葬。在挖穴时,他们挖出了祝英台的墓,墓志铭上写祝英台是前朝的一位侠女,刺杀了贪官后自刎身亡。于是,村民们说,他俩都是为民而亡,不若将其葬在一起,让他们在阴间做一对夫妻吧。”
二位听完,不免唏嘘。
本来,吴俊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开解那个姑娘,没想把这两位给激动了。此刻,她终于睁开了眼,却没看吴俊他们,只是拿眼瞅着窗外,仿佛这身边发生的一切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她的冷并没引起吴俊的反感,他倒认为这是一种独特的气质。于是,他拿出画板准备画下这美妙的一刻。
于这时,中年男子制止了他。
吴俊正待争取,姑娘忽然转过脸了瞧着他。
太美妙了!吴俊几乎发出一声惊乎。
愣了一会,他忘情地向她说道:“你好!”
姑娘并不回答,而是又把脸转向窗外。
吴俊终于有些儿失落,但他心里却没放弃。他想:无论如何要联系上她,一定让她做我的模特儿。
车到武汉,大伙儿都站起了身。吴俊正想对那姑娘要联系方式,蓦地,他看见中年男子与那姑娘两手之间有个亮光一闪,接着,中年男子将一件外套搭了上去。他笑着对吴俊说:“对不起。”然后拉着那姑娘走掉了。在他们身后,紧紧跟着两个男子。
吴俊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