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香瓜(散文)
那一年的夏天出奇地热。
一连好几天都不下雨了,大地就要变成煎饼鏊子了,屋子里就像蒸笼。
天热呀,小河水都快要蒸发干了。鸭子们在小河沟里呆着不出来,小鸡们躲在树根下用爪子刨坑,坑刨得越深越凉快。树上的小鸟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躲阴凉了。听不到鸟的叫声,感觉天地之间一下子寂寞起来,令人百无聊赖地失落。大人们也都不愿意出去做事了,都躲在大树下,手里拿条湿手巾或是竹扇子有气无力地扇着,扇着扇着就传来了轰隆轰隆的齁声,像打雷一样又睡着了……
前几天,我跟小福子还有几个小伙伴约定到小河里玩水,这下可好了,河里的水都快干没了,还玩什么水呀?正踌躇之间,小福子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我家的门。
“吓我一跳!你怎么像鬼一样?”
“哎,天太他娘地热了,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怪吓人地,哪敢大声说话呀?”小福子伴着鬼脸说道。
我知道他是来找我玩的,就说:“咱们去河套玩水吧!”
“河水都快干了,还玩个屁呀?”看到小福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理,可是又一想老师不是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么?凡事都要动脑筋想办法——开动脑筋,遍地是黄金。”
我跟福子说:“我们拿石头砌拦河坝把水别起来,不就有水了么?”
“对呀,还是你聪明,别看你长得个子不高心眼可不少,你这个子都让心眼给拽住了……”
我和福子出去把田田、小棒也找来了。大家一起来到小河边选择一个有水湾子、河面狭窄的地方开始砌筑拦河坝。毕竟是体大力不亏,小福子干起活来十分卖力,一个人顶两个人。田田和小棒也都是一把好手。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地拿出吃奶的力气很快就把拦河坝砌好了,不一会水位就涨了起来,河湾子里的水能有一米多深,足够我们在里面扑腾的了。
我们在水里起劲地玩耍,一会扎猛子,一会儿跳水、折跟头,打水仗,仿佛这小小的水湾就是我们的自由快活的港湾。在水里玩累了,田田就建议到石头上晒太阳。“妈呀!烫死了!”田田的脚刚踩到石头上就惊叫起来。原来石头像从灶坑里拿出来一样火热火热的,烫得人肉皮就要烤焦了一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们把水扬到石头上,过一阵灼热之后感觉还是十分舒服惬意。
天空飘着白云,就如蔚蓝色的穹顶垂下的纱幕,既好看又令人神往。此时此刻,日子多么滋润妙曼,没有讨厌的课业,躲不开的管束……
小福子突发奇想:“要是有好吃的解解渴该多好!”一听到吃东西,小伙伴们都来了精神,一个个七嘴八舌,吃萝卜,吃黄瓜、吃茄子、吃土豆、吃洋柿子……
我还沉浸在漫无边际的遐思之中,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心想你们就只知道吃,跟一头猪似地!小棒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咱去瓜地弄瓜吃去呀?我知道地方,我令你们去!”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说:“行呀,走!”
“说走咱就走啊,吃啥啥都有哦!”
我们一边走一边唱,兴奋地就要跳起来。
小棒领着我们来到了一片香瓜地。这片香瓜地是生产队的副业,专等瓜熟了的时候分给社员们。
看瓜的是老光棍王三怪。他的怪怪在没爹没娘、没老婆,整天瞎哼哼就是一个调子“嘿嘿嘿……嘿嘿嘿”,从来不跟人说话。
小福子一个人留下放哨,我们几个进瓜地摘瓜。干裂的黄土地,瓜秧子几乎被太阳烤焦了,只剩下一个个像手雷一样的香瓜躺在地上。小棒和小福子、田田顾不了仔细分辨瓜是不是熟透了,一股脑地把瓜装在被心里,弄的人就像一个即将分娩的孕妇一样挺着个大肚子。
“嘿嘿嘿……嘿嘿嘿”,看瓜的王三怪走出瓜棚子,对着一片空地撒了一泡尿,又嘿嘿嘿地走进了瓜棚。
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小福子猝不及防,目瞪口呆,竟然忘记了给我们通风报信,在瓜地外面的草窠里,一动也不敢动。我也看到了这一幕,怀里揣着香瓜本能地把头埋在地上,屁股撅起来活像一条挨打的狗。
我偷偷地抬起头向瓜棚望去。棚子里有一道光直射我的眼睛,那是我和王三怪的四目相对。一只瓜从手里掉到了地上正砸在脚上,我忘记了疼痛,呆呆地看着王三怪。小棒和田田早就像兔子一样逃得无影无踪了。我在瓜地里吓得浑身直哆嗦,心里却吊起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万一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少不了被大人一顿臭骂和棍棒伺候,少不了被告到学校里,被学校和老师处分,我这个少先队员积极分子跟少先队从此无缘了……
可是,看瓜的王三怪竟然像没有看见有人偷瓜一样呆在管棚里继续嘿嘿嘿地唱。这更让我心里没了底,吃着偷来的香甜的瓜,却第一次感觉到了食之无味,心神不定。
整个一个晚上,我都在想这件丢人现眼的事情,想着各种各样的结局,更多的是荣誉和脸面,挨打挨骂已经不算什么了。懊悔、痛苦、煎熬着我少年的心,人生第一次饱尝了犯错过后的滋味,肚子里的香瓜变成了一种毒药,令人心神不安,欲死欲狂。
第二天清晨,我听到姥姥跟一个人说话,是王三怪!
坏了,人家找上门来了!
“大娘,这瓜可甜了,给小子吃!”我知道,他说的小子是我。这也是我头一次听到从来不说话的王三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