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穆老大和小白鞋(小说)
“小白鞋”的本名叫金枝,金色的金,树枝的枝。
金枝快要上小学的时候,某一日,她念过私塾的爷爷捻着胡须躺在太师椅子上,摇头晃脑地沉吟:“蝴蝶,蝴蝶,飞上金枝玉叶。君前对舞春风,百叶桃花树红。金枝者,金枝玉叶也——我家女娃就起这个名字吧!”
金枝的爷爷去世后,他们这个家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越穷越加棍点,她的爹爹又染上了赌瘾,一夜之间把家里仅有的几亩田产都卖光了。金枝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寒门,其实她已经家徒四壁,就像有个超级演说家说的那样:“连寒门都算不上,因为她家都没有门……”
金枝十七岁的时候,跟着一个关里来的货郎私奔了,并有了一个小女孩。
没想到这个货郎是个有妇之夫。有一天,他的老婆领着七岁的儿子打上门来。仇人相见两眼分红。两个女人刚一见面就当面锣对面鼓地相互撕扯起来。货郎在一旁干着急直瞪眼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直直地喊道:“你们打吧,往死里打,我这就去死去……”
“别打了!打死了你也捞不到汉子!”
“是呀!打死了,我这娃那什么养活?”
于是,两个女人立刻停止了撕扯,他们心里清楚,挣的是眼前这一个男人。如果这个男人没了,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还争个什么劲?
经过这一场风波之后,货郎的丑闻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不指指点点的……
货郎一张脸没地方搁了,羞愧不叠,一股火压不下去,得了一场大病,从此卧床不起,一命归西。
这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倒霉的事都让金枝摊上了——人在背时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
金枝领着女儿改嫁给了一个铁匠。好景不长,铁匠因为一场意外的事故伤了一只手,得了破伤风丢了性命,金枝又成了寡妇。
金枝找过算命的,算命的告诉她“你这个人从面相上看颧骨高命硬,是克夫相……”金枝相信了,她决定今后再也不嫁人了。
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此话不假。金枝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干净的人都喜欢白色。于是,金枝就花三块钱给自己买了一双矮腰的白球鞋出门穿着。人气是以一个很矛盾的东西,金枝明白这样穿着打扮很另类会招来了不少的关注,可是她还是不免心里有些得意,继而又有些厌烦。特别是那些男人从头到脚像挑选牲口一样上下左右评头品足地看令她既兴奋又厌恶。金枝心里骂道:这些死老爷们瞅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还是瞅瞅瞅,再瞅剜瞎你们的眼睛!
“大妹子!今天真是巧哇,一晃有半年没见了,你真是越来越亮堂了!”从小酒馆里一下子钻出来一个吐着满口的酒气的人,一边走一边跟金枝打招呼。金枝一看是穆老大,故意把头低了下来,“是大哥呀?你还记得你这个妹妹呀?我以为你失踪了呢?”
穆老大打了个嗝,“大妹子!实在对不住了,我这几个月家里遇到一些事情……额,刚忙活完,正打算过去看看你呢。那次,从集上一别,就摊上一桩官司,在局子里呆了三个月……”
“妈呀!真巧呀!现在出来了就好了!”
“好什么好哇!额,你不知道那里头是那么好呆的?”
“破财免灾,人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才算圆满。”
“还是妹妹理解我,额,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通情达理,换了别人还不早就绕道躲着走了!”
“我就知道大哥是个好人,好人自有好报!”
金枝的话说得穆老大心里暖洋洋的,唉,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心肠好,会量事!
穆老大对自己的事心知肚明,其实他是因为桩盗窃案子牵连出了他曾经私自倒卖汽油的事情。好在,倒卖的几个钱都被他请客送礼,胡吃海喝挥霍了。要不是请客送礼牵扯到林场的头头,头头出面疏通关节,恐怕穆老大不会无罪释放。
这几天他刚一从局子里出来,就有几个狐朋狗友给他接风洗尘。有人劝他别上火,别懊悔,人这一辈子,生病住院,摊官司,进监狱不可避免。
有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哥们就给她吹嘘说什么外国有个名人说过:人生来是自由的,百姓大多是无知的,法律是国家统治的工具,没有进过监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还说他将来鸿运当头,头一桩就是面犯桃花,飞黄腾达。
一想到这些,穆老大就有些激动和得意,怪不得这两天总梦见喜鹊叫?他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个女人和自己曾经有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约。
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官司坏了爷爷的好事。幸亏老天爷有眼见,今天偏偏安排了这样一场不期而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天意如此,我可不能错失良机呀!这么想着,穆老大就转入了正题。
“大妹子:上回咱们说的话还算数的话……”穆老大拿眼睛直盯着金枝的眼睛把话故意说了半截。没想到金枝倒是个聪明人赶忙接过了话题,“大哥不是说个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么?咱是一个小女人没啥本事,可是也说话算数。你是驷马难追,我也是五马长枪,杀你个片甲不回!”说着话,金枝自己倒先乐得前仰后合。
“额,这么说了,大妹子真是个爽快人,话付前言,日子你定!”
“那,大哥,还是上回的那个日子,礼拜天。”
“好!我把孩子送到她姥姥那里。”
“哦,孩子多大了?”
“七岁了,上小学了。长得跟我小时候一样挺乖的!”
“那,真好!”
金枝天生就是个美人坯子,别看她三十多岁,保养得很挺好,白白的皮肤,白白的脸那个男人都喜欢。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勾魂的细眉毛那个男人见了都要胡思乱想。穆老大阅人无数,尤其是对女人没少见识。在当地的一个林场上班,一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早年当兵,转业之后就在林场工作,因为他在部队的时候是个排长,有组织管理能力,场子安排他当了汽修厂的后勤主任。后勤主任自然就是负责后勤工作,吃喝拉撒,仓储物资。一把钥匙哗啦啦,里里外外他当家。那年头,物资奇缺,管钱管物,既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那可是“牛逼闪闪放光芒的人”。
穆老大在家里排行老大,能说会道,吃喝嫖赌样样全。年轻的时候,他就很好色。有一次,跟老爹上山砍柴,路过一个人家。这户人家三口人,一对夫妻领着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那男的个头矮小,弱不禁风,只顾埋头干活。穆老大那时还没结婚,见人家有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便起了色心,趁着那家的男人没在家,进屋就把女人给忙活了。没想到,那女人的丈夫从外面回来了。穆老大仗着人高马大竟然给那个男人一顿胖揍。穆老大的爹见此情景,想劝几句,却遭到穆老大的一顿臭骂:
“滚开!不然连你一块揍!”
“畜生啊!作孽呀!”他老爹只好骂不绝口地躲开了。
此后,穆老大经常来着家找那个女人。穆老大玩女人是高手,三下五除二就给拿下了,后来就半推半就依顺了他。不过,穆老大也算是有点良心,少不了给了那女人一些首饰和钱票。此后,那家的门就对穆老大敞开了,路也踏平了。
穆老大的爹担心儿子色胆包天早晚会出事,就通过媒人给他找了个媳妇,希望结婚之后能够收敛一下他的色心。刚结婚那几年,穆老大还算老实,知道顾家过日子。等到四十多岁的时候,老毛病又犯了。见了女人迈不动步,绿豆小眼睛整天净往女人堆里扎。
冬天的一日,穆老大穿戴一新,头上戴着狗皮帽子,外穿黄色的军大衣,脚蹬大头鞋,脸上抹了茉莉花牌雪花膏,一股香气扑鼻,令他神清气爽。他精神抖擞地倒背着两只手来到了集市上,看到路边有个系着白围巾穿着红格棉袄的女人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筐鸡蛋。那个时候,没有现在的养鸡技术,冬天生产鲜鸡蛋一般情况之下是很困难的。穆老大首先是对女人然后是对那女人的鸡蛋感兴趣,于是走过去。“大妹子:这鸡蛋怎么卖?”
“哦,大哥!这是我家的鸡蛋,个保个,都是我在火炕上养的鸡下的蛋。”
“大妹子真是有心人哪!这蛋一看就跟人似地水光溜滑,不单是好吃好看,还能生出什么来……”这话从穆老大的嘴里出来就像一味五毒俱全的药,任哪个女人都要芳心颤抖,情思绵绵。
金枝是经过风月场面的人自然能听出穆老大的话里有弦外之音,话里有话,她故作娇羞地说:“瞧大哥说得!咱乡下妇女不像你们国营职工,能挣钱,只好做点出力的粗活,养几只鸡,下几个蛋换点钱花……”
“大妹子家里几口人哪,当家地在哪高就呀?”
金枝低下了头,面露难色,但还是说了话:“家里两口人,当家的死了……”
“对不住了大妹子!我也是直性子,看你是个面善的人,就多问了几句。没想到……”
“不碍事!大哥也是大好人,不然我也不会跟你搭话。”
穆老大觉得有戏,就说:“不管怎么说大妹子,你这筐鸡蛋我全包圆了!再有的话,我还全包!”说着话,穆老大从兜里掏出一叠崭新的嘎巴票,往右手指头上吐了一口唾沫很熟练地“刷刷刷”点着钱票,“正好是十元!”他把这十张嘎巴票往金枝的手里一塞,“不用找了,交个朋友!”趁势在金枝的手上用力按了一下。
“大哥!这太多了,俺可受用不起,得给你找五元。这鸡蛋是五分钱一个,一百个,正好五元钱。哪能要你那多钱呢?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金枝心花怒放,粉腮红透,双目含情,一连声地说着“使不得……使不得……”却手里拿着钱不知所措,是往兜里揣呢?还是往穆老大怀里塞呢?
穆老大见金枝这副可怜又可爱的俏模样,心都酥了,心想,这个女人挺懂得感恩,自己还算有眼力——就是她了!
“大妹子!不就十块钱么?算我的见面礼,改日到你家喝酒,就算你请我不就结了?”
“大哥,你真是个敞亮的人!喝酒没问题,哪天想喝你就来。我给你炒鸡蛋!”
今天真是走了桃花运了,好友送上门的好事。穆老大浑身一个激灵,就感到周身的血直往脑门子上涌。
“那就一言为定,下个礼拜天我去你家喝酒怎么样?”
“那敢情好!只怕大哥不敢来!”金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动着柔情似水的光芒,仿佛会说话。四目相对,多少知心的话尽在不言中,多少未结的情缘就在这忐忐忑忑的交接之中擦出火花,烈火熊熊。“一言为定,礼拜天我去你家!”
“大哥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大哥:你家在哪?要不我把鸡蛋给你送去?”
“不用!不用!这点东西不重,我一个大老爷们拿这点东西就跟玩似地……”其实,穆老大是怕金枝到他家看到他老婆,闹出误会,搅了好梦,不就前功尽弃了。
金枝心领神会,目送穆老大提着鸡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当当当敲门声:“谁呀?”
“我,穆老大。我……”门开了。眼前的金枝穿着粉红色的睡衣,秀发蓬松,好像刚沐浴过。“大哥!快进来!我这刚洗了个头,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屋里也挺乱,你别见外随便坐!”
穆老大拎着一个书包,一闪身钻进了屋里。“大妹子一个人在家呀?这是我给姑娘买的书包,不知喜不喜欢?”
“大哥你这是……太客气了!这书包真的很漂亮!大哥真是有心人,那就谢谢了!这不,孩子让我送到她姥姥那里了,刚回来就洗了洗头,还没收拾完呢。”金枝闪动着会说话的眼眸看着眼前的男人。窄窄的砖瓦房属于当地林场统一格式的砖瓦房小户居室。窗台养着几盆月季花开得正艳,炕柜、木桌、木椅摆放整齐,屋里干干净净,别有一番朴素的美。
女人从外间走进来端了一个杯子,提了个暖壶。“大哥喝点水吧!过会儿我弄几个菜陪你喝点,一来给你接风洗尘,二来补回上次的诺言。”
“哎呀,大妹子,我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你了!你真是真金不换,不愧为金枝这个响当当的名字金枝——‘金枝玉叶’!”
“大哥真会讲话!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你就别管了,大哥早就注意你了,也算是暗恋了好久了”
“是么……”
“怎么,还一个人过呢?”
“还能怎么办,领着孩子自己过呗。”金枝低着头很难为情地说道,又拿眼角瞄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
“一个女人自己挺门立户确实很不易,改天我给你找个像样的男人怎么样?”
“大哥别逗老妹了,我都人老珠黄了,哪还有人稀罕?就这么过也还不错。”
“哪能总这么样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一朵鲜花长在了犄角旮旯没人看——白瞎了!”穆老大也拿眼睛定定地瞅着眼前的女人。
金枝故意佯装生气:“不跟你贫嘴了,我做饭,你给我烧火!”两个人在金枝的小家里有说有笑地很快就做好了一桌饭菜:炒鸡蛋、咸鸭蛋、土豆丝、凉拌白菜、盖帽豆腐、几样小咸菜,都是下酒的小菜。金枝又从旮旯里拎出一个酒瓶子。“来大哥!这是赶集的时候买的小烧,挺有劲的。”
两杯酒下肚,两个人已经是无话不说。
金枝竟然端起酒杯:“大哥,你瞧得起我,能来我这出租屋里坐一坐,算是给了我挺大的面子!来,走一个!”金枝一仰脖把那杯小烧喝到了肚子里。
“怎么?妹子这个房子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