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陪伴(散文)
一
“闺女,凉的咖啡可以喝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打量说话的人,就立刻回答说:“当然可以喝了。很多人还很喜欢喝凉的咖啡呢。”
我似乎能够嗅到了淡淡的咖啡香,真想能喝上一口,冰冰凉凉的。因为此时又热又渴,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就好像喝到了一样。
我回家看妈妈,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做一些她干不了的家务。之后妈妈午睡,我就步行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此刻正值盛夏三伏天的正午时光,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大地就像一个很大的桑拿房,熏蒸得使人透不过气来。走在路上,迎面的风似滚滚热浪扑来。行人们露着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迎着太阳,有手搭凉棚的,有打着五彩斑斓遮阳伞的,有带着惹眼遮阳帽的。都挤在高楼建筑投射的阴影下,快步行走,恨不得一步跨到空调房。马路上的汽车,烦躁地碾压着似乎快要融化的黑灰色柏油马路。那是怎样一个“热”字了的?
我顶着烈日,戴着玫粉色遮阳帽,早已汗流浃背。远远看到小区楼道间,刷着焦糖色的四个木质长椅,已经有好几个人坐在那里乘凉了。
我紧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阴凉的长椅上,大口喘着热气。赶快摘下遮阳帽,掏出了黄不拉几的竹纤维纸巾,难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竹香味,深吸了一口。立刻擦着额头、鬓角的汗水。一张纸巾瞬间浸透,似乎能拧出水来。赶忙又抽出一张纸巾,一边按着鼻尖上的汗,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一只可爱的大金毛狗,趴在地上吐出粉红色长长的大舌头,不停地喘着气。声声蝉叫,拼命地嘶吼,似乎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给炎热加了一种聒噪。
真有不怕热的,一只黑白猫咪,准确地说全身都是白毛,只有尾巴是黑色的。听说它有一个听着就能让人发笑的名字,叫“雪里拖枪”,还真得非常形象。据说这种猫在古代是许多达官贵人、大户人家最喜欢养的高贵品种。因为“畜之产豪杰”,养了它家里能出大豪杰、大英雄,当然,这只是中国古代人一个美好期许,或者一个精神寄托而已。
那猫翻着隆起高高的白肚皮,仰躺在地上晒太阳,明显能看出它是怀着猫宝宝快生了,难道是给待出生的猫宝宝晒太阳补钙吗?我凭人类的生育知识猜测着,露出会心一笑。
两个放了暑假的孩童,蹲在猫咪旁,亲切爱抚它的额头。它眯缝着眼睛,温顺慵懒地享受着。瞬间,我被这种恬静怡然的情景吸引,似乎一股清新的凉风吹散了滚滚热浪。
二
“二楼卖鞋的送给我一双凉鞋,她说我现在穿的鞋太唔脚了。”
听到说话的声音,我终于回过神,打量了一下坐在旁边长椅子上的阿姨。
“我不知道怎么谢谢她,我就去那边啃什么鸡,买了一杯咖啡送给她。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要。”阿姨边系鞋带边喁喁自语。
我的眼神落在那双系带的漆皮鞋上。那是一双有点儿旧,宝蓝色中泛着紫光的鞋。或许是穿得年数久了,鞋的脚背处竟然有一道很深的褶皱,不过整个鞋面还很干净。女人大都穿过漆皮鞋,色泽靓丽,穿搭时尚。而且漆皮鞋不容易变形,基本上不会穿出褶皱。因为防水、防潮在春秋冬三个季节都可以穿。也因为它不透气,所以很保暖的。可是现在是盛夏的三伏天,难怪卖鞋的要送她一双凉鞋了。
阿姨顺手打开凉鞋,我看了一下,就是一双十几块钱的塑料凉鞋,我也有买过,下雨天会穿。我大脑瞬间闪过肯德基里边卖咖啡的画面,咖啡多少钱一杯呢?一定超过这个价钱。我心里默默地对这个阿姨产生了好感。
看着她略微有点颤抖枯瘦如柴的双手,一丝不苟地系着鞋带儿。她似乎觉得系得不太好,又拆了重系。我几次冲动,想蹲下来帮她系,可是又怕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老了没用了,连鞋带都系不明白,伤了老人家的自尊。
我上下打量她一番,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老年裤,裤脚挽了起来,露出了惨白纤细的脚踝,裤子竟然是加绒的。最显眼的是膝盖到大腿处的面料上有三道裂口,其中一道大的裂口用针线连了起来。那两道稍微小一点的裂口,露出了里面内衬。上身穿一件高领的蓝紫色大花加绒上衣。
我的天呐!我忍不住张口问了一句:“阿姨,你不热吗?”
她抬头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说:“热呀!”
“现在已经入伏了,你怎么不换夏天的衣服呢?”我想说这话的时候,我一定蹙了一下眉头。
她望着我,又微笑了一下,说:“我懒得换,也懒得洗。”她蜡黄色的褶皱里浮现出一缕哀愁。
“嗯?”我同情地看着她。递过一个鼓励的眼神,等着她说为什么,她却欲言又止。我忍不住又问:“阿姨,你是一个人过日子吗?”
她低下了头,扯了扯嘴角说:“哎!老头子走得早。我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在国外,另一个女儿嫁到了外地。过年的时候女儿来家看我,帮我洗洗涮涮,把我夏天的衣服收起来了,我也懒得找。”阿姨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抬头,眼神似乎眺望着远方。
我好想说,我陪你回家,把衣服找出来吧。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次仔细地打量她,问:“阿姨,你有七十岁吗?”
阿姨看着我,倏然笑了,脸上的褶皱开了花,有些羞赧地说:“小姑娘,真会说话,今年八十七了。”
这时我才发现,阿姨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居然在脑后编了一条整齐的麦穗辫子。我的瞳孔瞬间闪亮,惊愕地张大嘴巴。
“阿姨,你的麦穗辫子是你自己编的吗?”
阿姨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是啊,是啊,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编这样的麦穗辫子,一直到现在。”阿姨一脸骄傲的神情,似乎这是她一直引以为荣的,或许,很多人夸赞过的。
我居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我没剪短发之前,就喜欢编这样的麦穗辫子。而且有的时候让妈妈编了几圈盘在头顶上,因为很费时、费劲,偶尔洗头的时候都不拆掉。
阿姨这个年龄,头发居然还挺多的。我想象着她每天早晨,两手举过头顶编成这样的麦穗辫子,真的太不容易了。
“阿姨,你好棒呀!你编的麦穗辫子真好看。”我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在阿姨眼前晃来晃去。
“这小姑娘,嘴真甜。”阿姨伸手,似乎想摸摸我的脸,但又缩了回去。
我也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毕竟是陌生人。可是我心里生起了异样的、无限的感慨。
我刚要起身离开。阿姨问:“小姑娘,你住在哪个楼呀?”
我站起来,手指了指远方说:“阿姨,我就在这两栋楼后面住。我走了,阿姨,再见。”
三
我转身离开,因为坐了好一会儿,身上的汗已经消了,身体已经很凉爽了。这时,树上响起了清脆悠长的蝉鸣,此伏彼起,仿佛较劲儿鼓噪着夏风。抬头望去,阳光在绿叶间鸟儿一样跳跃,再往上,几朵白云飘浮在蓝天上,相互映衬……何等美妙的夏天啊。
可不知为什么,心情却无法清爽美丽起来,倒是有些沉闷、压抑。
我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阿姨还坐在那里,眸子一直凝视着我,那目光有些晦暗。
按理说,老人的家境条件肯定要比我们家好。父亲去世后,母亲也一直寡居在家,过着清淡的日子。我们姊妹几个虽然都不富裕,但都围绕在母亲身边,譬如我,为了方便照顾和陪伴母亲,在不远处租了房子居住,每天都要过来一趟,陪她说话,逗她开心。母亲吃着应季的水果,穿着应季的衣裳,每天按时出去遛弯,按时回家吃饭,很有一种幸福感。树荫下那只猫咪都被人宠爱着,陪伴着,悠闲自在地享受这个夏天,而这位老人却生活得如此邋遢、糟糕,甚至如同一个流浪者、拾荒者、乞讨者。
从老人的话语中可以听得出,她的子女也是孝敬的。那又为什么,老人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她缺少的是什么呢?
我再也没有心情欣赏夏日美景,回家的脚步变很沉重,思考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