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神州】那些年……(散文)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那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席卷全国,涉及千家万户,我们没能幸免,也曾下放去了湖南桃源某地安家落户。每当回忆起那段经历,往往心潮起伏,感慨万分,乃至夜不成眠……
那年腊月的某天,风,凛冽,太阳躲在灰灰的云层后面,母亲带着我和二哥、三哥坐上了一辆单位安排的敞篷车,车上有我们不多的家当。年太幼,不明白住得好好地为何要搬家,更不明白母亲要带着我们去向何方。二哥、三哥缩着身子搓着手,不停的嚷嚷着好冷、好冷。我则紧紧的依偎着母亲,不停地跺着冻得越来越僵的脚,汽车一路颠簸着把我们送到了湖南桃源境内的沅水河边。
我们将要落户的新家在对岸10多公里的地方。河,是必经之路。河里风大浪急,承载着我们一家的小木船随浪起伏,沅水碧绿,深不见底。二哥、三哥难得一致的静默,我却紧张得直哆嗦,好怕一个浪头打过来,小木船会颠覆倒扣过来。
还好,老天保佑,一路平安到了对岸。
前来迎接我们的是壮实黝黑的生产队长、高高瘦瘦的会计与几个中年汉子。大家客套一番后,用箩筐挑上我们的家当带头上路,而我则是走一程,母亲背一程,走走停停,到达时已是处处可见炊烟。
一群看热闹的人把我们围住,操着似懂非懂的方言问这问那。队长把我们安排在一户成分不好的人家里暂住,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年幼无知,不懂什么叫艰苦,一切由母亲扛着。
处在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常常手足无措,好在房东很朴实,也很善良,教我们怎么做农活,煮饭时怎么才能做到火旺而不被烟燻,还不时的送些地里的小菜给我们。队长也给我们送来常用的农具,并教我们怎么使用。我们有二百块钱的安家费,每月每人有15斤大米,供应三个月,但得去几十里外的区粮店买回来,这就辛苦了我年迈的母亲,背着几十斤大米走回来时,脚上全是泡,看着母亲脚上黑紫黑紫的血泡,恨不能替母亲分担那份疼痛。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缺粮,且没得柴煮饭。最初,二哥背个篓子带上我去割几寸深的茅草,可是十篓茅草也难煮熟一锅饭,于是,二哥、三哥商量着分头行动。
二哥去割田坎边没人要的刺茅柴,三哥则偷偷地去别的队上割人家坟头上的茅草,也不知他怎么找到的,一旦听到有人说话马上趴下不动,生怕被人抓住。那段日子,二哥的手上到处都是被刺划伤的血印子,三哥嘴里说的全是与坟相关的话,而割回来的柴来不及晒干便进了灶塘,负责一日三餐的母亲在灶前常常被熏得泪流满面……
过完年,即是春荒,初来咋到的我们没有口粮,全靠返销。没有半点家底,又全是半大孩子,生活捉襟见肘。母亲放下脸面,带着我去条件相对好点的人家去借,乡亲都善良,看我们可怜,也能借回来一升两升。母亲把借回来的米磨碎,烧一锅开水,放一勺盐,抓几把碎米粉熬熟,然后加上菜叶,寡淡的锅里瞬间飘起让人兴奋的翠绿。每人一大碗,虽然稀得足以照出人影,但还是感觉很知足也很幸福。
幸福的日子不是每天都有,实在没辙的时候,母亲就用细细的糠做成饼当饭吃,刚出锅的糠饼散发出淡淡的香,开始也还好,吃着吃着就拉不出来了,尤其是二哥,长身体的时节,量大,吃得多些,可二哥最怕的事,莫过于上厕所,所幸那样的日子并不多。真正抛开吃糠咽菜还得在收割的时候……
最深的记忆是第一次下田插秧,应该是四月中旬的样子,六岁多的小人儿,裤脚高挽,身上的篓子里背了几个绿球似的秧苗,兴奋的直扑田里,田泥微凉,且深。平整如镜的水田早已划好了横竖成行的格子,尊照长辈们的指导,把手里的秧苗插在格子的十字上,他们插得又快又好,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我和小伙伴们远远的扔在了后边。这时,拿秧的左手腕痒痒的,直起腰来定睛一看,一条蚂蟥横卧在此,正惬意的吸着血,吓得我尖叫的同时,拿秧使劲的刷,可蚂蟥依旧岿然不动,怎么也刷不下来,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是远处的萍姐过来帮我把蚂蟥揪了下来,看着蚂蟥吸过的地方,血不断的往外冒,心里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早稻插上后只需3月个月就成熟了,金黄的稻子弯下腰的时候,也就是7月中旬,学校开始放假,无论大小,全都参与队里的收割。
那是一段没日没夜的日子,月亮西斜时,被一阵阵吆喝声惊醒,睡眼惺忪的跟在大人后边,借着月光开始收割。女人们撅着屁股,舞着镰刀,刷刷声响成一片,身后的稻子便错落有致的躺好了。孩子们抱着稻子在泥巴没膝的水田里高一脚,低一脚的送到打谷机旁,年轻男人们则把湿漉漉的谷子一担担的运往队里的禾场,那担担谷子把扁担压得忽闪忽闪,看得让人担心,生怕一不小心扁担会断掉。
收割完早稻之后,就得插晚稻了,“双抢”,名符其实的苦与累,每天起早贪黑不说,让人心悸的是田里的水温,临近中午,水似烧过,热浪逼人,手脚就那样每天泡在灼热的水里,把秧苗一行行的插下去。头上的草帽挡不住炙热的温度,脸上的汗水像一颗颗晶莹的珠子,停留片刻便顺着脖子淌向全身。手长时间泡在温度过高的水里,指缝间全烂了,又痛又痒,实在熬不住,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在路边扯一把黄荊叶揉巴揉巴,揉出汁液贴上,凉凉的,会暂时舒服点。
毕竟年纪小,不堪重负,刚下田就开始盼着能早点收工,盼得夕阳下山,盼得月亮老高,盼得肚子叽噜咕噜才结束一天的劳动。
两年后,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建起了3间土坯房,屋顶盖的稻草,简单的双开门,两个小窗户,板子床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睡下倒也柔软,只不过每天起床后,地上总会散落三三两两的稻草。
到了春天,土蜂会在墙上打出许多个小洞,在午后的阳光里嗡嗡的飞进飞出,忙忙碌碌的安置着它们的家。自家的稻草屋很是温暖,比最初借住时宽敞了许多,但经过夏天暴晒、冬天雨雪,春雨绵绵时,屋顶开始漏雨,大落大漏,小落小漏,屋里摆满了接漏的盆盆罐罐,滴滴嗒嗒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特别厌烦这无休止的嘀嗒声,二哥则让我细听,说这是最好听的音符之一。
农村的房子大部分倚山而建,可离山太近,75年的虫灾直接影响到了我家,那年夏天的灰色毛虫那个多呦,走在小路上,只听得一片沙沙声,看上去花花的挂满树枝,最后所有的树枝枝全是光秃秃的,树叶全无。房前屋后甚至墙上得用扫把清理,一扫一大堆,然后,挖个坑埋掉,那年收成不好,是最穷的一年。
漫漫十年,母亲的黑发逐渐花白,我们也相继长大,懂得了随遇而安。
79年春,在一个天空湛蓝,桃花粉,梨花白的日子,母亲掩饰不住兴奋地告诉我们一个消息,新政策下来,我们可以回城了!我们再也不愁没有饭吃了!
忽如一夜春风,吹绿了整个大地,抑制不住的喜悦如朵朵小花,盛开在我们的脸庞,苦尽甘来,我要带着梦想去开始我的新生活,创造属于我的一切。
办好所有迁移手续,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又有几分留念,几分不舍。舍不下曾给了我们无限温暖的小屋,更难舍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淳朴善良的乡亲与那一方热土。
别了,乡亲!别了,养育我成长的黄土地!那些年的点点滴滴,都将收藏在我永恒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