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我曾是一个兵(散文)
政府颁发的《光荣之家》的铜牌钉在了家的门左。这是前年,国家想起我们这些曾经当兵的人而重新开始的军人优待。这事已经久违了。我记得上世纪六九年底我当兵走后,很快家里就有了《光荣军属》的牌子,说是街道办(那时叫公社)在过春节慰问军属时敲锣打鼓给送来的,父亲还专门就此事写信给我,字里行间可以感触到父亲的骄傲和自豪。
我当兵十年。
兵,是一个什么概念呢?我曾写过一篇文章《男儿》,我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男儿当如此。董存瑞,黄继光,王杰,欧阳海,麦贤得……他们都是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上世纪六十年代,在那个热血年代,军人是光荣的,当兵入伍保家卫国,是大多数青少年的英雄梦。在中苏珍宝岛枪响之后,我穿上了军装,我走进了军营。新兵训练一月后,然后是专业训练,一年后,我走向前线。
当兵那年,我正是青葱少年,那是一个冬天,离开娘亲,走出古城西安,走出关中平原,穿过连绵的祁连山,一条铁路通向戈壁。一路飘着雪花。列车疾驰,在车轮撞击铁轨的沉闷声中,我却无眠,心中并无眷恋,并无恐惧,只有憧憬和忐忑。“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我这也算出塞哇!
我是学俄语的,入伍时我正在“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接到我们外语学校的电报,说部队急招俄语生,我知道,苏联在我国边境已经陈兵百万,全国在“深挖洞广积粮”搞备战,形势很紧张。接着便是考试、政审、体检……我领回了一套崭新的绿军装,那是冬天,绒衣绒裤棉衣棉裤罩衣罩裤,还有一顶栽绒帽子,帽徽和领章是在到部队后发的,老兵手把手教我们新兵钉帽徽和缝领章……美得我第一个周日就上街找了家照相馆拍了张戎装照寄回了家。
军训结束后,我上了军列,一路向西。
专业训练开始的保密教育和传统教育我才知道了我们是军情谍报人员,我们这些人是要做侦听的,你知道克格勃吗?你知道摩萨德吗?你知道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吗,你知道英国的军情六处吗?从此,中蒙边界,戈壁大漠,胡杨为伴……十年,不可说,不能说。
现在,我的外孙问我:姥爷,你打过仗吗?我说,打过!那是每时每刻的较量,那是没有硝烟的战争,大山里的洞窟,洞窟外的风啸,耳边是摩尔斯电码,我的身后是万家灯火。
你一定看过英国的一部谍战大片《海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盟军的海上运输船频频在印度洋遭到德军潜艇的偷袭,损失惨重。英国驻印度谍报部门通过无线电监听发现,在孟买以南400英里的果阿有一座电台,德国的侦听谍报员隐藏在一条船上,一艘叫“沃伦费尔”的货船停在果阿港口……又有三艘盟军的运输船被击沉……
这里就有我们的影子,刀光谍影。
十年里,确定方向,掌握动向,破译密码,接送情报,于蛛丝马迹中去伪存真,在日积月累里立案建档。或地理,或水文,或敌酋,或政要,或彼方军队的部署、调动或演习,或别国党派争斗或政权更替或社会动乱,尽在我方掌握中。“兵者,诡道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孙子兵法》)
默默十年,转身间,已是沧桑。归来,改革开放,山河锦绣,鸟语花香……从此,我说,我是当过兵的人。
苦吗?确实苦。累吗?的确累。险吗?边境上,随时提防着敌方的突袭,有着牺牲的准备。中央等着我们的消息,不压情不漏情不错情是我们的责任。十年间,我们经历了越南战争,中东战争,印巴战争,中苏边境冲突,美国的“阿波罗13号”事件,“九•一三”事件,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我们的眼睛没有打盹,“大海捞针”,“无名英雄”,“青春无悔”,“当好党中央毛主席的顺风耳和千里眼”,是我们的口头语,骄傲的是,我们的情报保障没有让党中央失望。
天线,营房,警卫,作战室,流淌的弱水河,额济纳旗蓝色的居延海,夜晚,我沐着山头上的风,仰望头顶闪闪的星星……
一九七八年退伍,至今四十三年了,我已是七十岁的老人。
辛弃疾怎么说的?“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还有那句:“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2021。08。01。西安浐灞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