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涯】往事(小说)
初三的时候,学习时间紧,升学压力大,我就不走读了,在学校住宿。
家离学校很近,学校敲上课钟的时候我还可以放下碗筷冲进教室不迟到。我本来可以继续走读的,可是我早就想去体验一下住宿生活了。于是我搬着被褥,兴致勃勃地住进了学校集体宿舍。
宿舍由一间大教室改成,专门为初三的女生所设。条件有限,住宿的学生多,学校便安排两个同学住一个铺,一间宿舍住了四十多名女生。初三两个班,两个班的女生住在一大间教室里。大家盖着自己的被子,枕着自己的枕头,一个睡这头,一个睡那头,抵足而眠。
这样的安排,对于学生们来讲,冬天倒是暖和,夏天就比较恼火了。那时候夏天也没有空调、电风扇,就靠自然风。寝室的窗户大打开,晚上会有轻风吹进来。寝室的门一直关不严,学生们仗着人多,也不怕,把寝室门象征性地扣上。大家都单单纯纯的学习生活,乐呵呵的。
但是有一天早上起床,迷迷糊糊的听到其他同学说,昨晚上有女生的脸好像被人摸了。
我们正处于青春懵懂期,对这些比较敏感,不敢多加议论,只敢神秘地猜想,希望是同学们做梦出现了幻觉。
隔不了几天,又有下铺的同学说,好像昨晚上有人从床边过去了,还听见门哐当一声关上的声音。挺玄乎的。大家心里害怕起来。寝室长立马给教务处老师报告,让教务处老师申请学校把门给修一下。
还没有等学校修门呢,遇到一晚狂风大作,坏了的门关不严,风呼呼地吹,把门给吹得“框框”作响,睡在门口的几个女同学使劲用木棒顶住,几扇平时敞开的窗户也关紧了。
女孩子们经过一天的学习,早就累坏了,很快进入了黑甜之乡,做起五彩的梦。突然梦里仿佛有人在惊叫:有贼啊!有贼有贼啊!尖叫声惊醒了大家,明白不是在做梦,便拥被坐起,叽叽喳喳地坐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那位惊叫的女生,穿着短袖,披散着头发,在同床女生帮忙点亮的蜡烛里,抽抽搭搭地哭,断断续续地说,好像有个人在抚摸她的脸,还摸她的枕头下面。她闹起来后,那个人就迅速跑开。她平时的零花钱放在枕头下面的,她一边抽搭,一边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检查了一下,钱还在。
女生是初三二班的,叫章梅,从上一届下来的复读生,皮肤雪白雪白的,五官说不上特别好看,但一白遮百丑,在农村初中的女生中比起来,已经是脱颖而出的顶级漂亮人物了。她父亲在修铁路,家里比较富裕,她的吃穿便比一般的女生好得多,零花钱也多。那时候的我们虽然觉得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对于既漂亮又成绩好的女生还是比较膜拜和关注的。她复读,成绩自然好。平时是学校的一道光,走到哪里哪里亮。男生我不知道,但我们这些女生反正要多看她几眼,觉得她真是完美,成绩又好,长得又漂亮,将来指不定考到哪里去呢,前途无量。可能她也觉得不能辜负大家的爱慕,在穿衣打扮上更加注意,学习上更加刻苦,故此一来,更显得她比一般女同学更加出众了。
那时她坐在床边嘤嘤哭着,旁边几位同学询问着安慰着,我感觉她的哭声都是那么美妙,很有分寸,在娇羞中有一些惊慌失措,无助脆弱。看得出来,她在维护自己的形象不至于失魂落魄。
我们连带着惊慌了半夜,最后大家的决定是等天亮就去报告给老师。
第二天,学校教务处领导安排工人把我们集体宿舍的门一阵叮叮当当给修好了,紧接着校方把整个宿舍的女生们集中起来开会,让大家描述现场,提供线索。
校方认为多半是校内有人作案,更有可能是监守自盗那种。副校长放下工作,直接督阵。他咳了一下,喝了一口水,说:“你们好好想想,把能够提供的线索都列出来,我要看看你们的线索条数到底是some呢,还是any”。副校长教英语,姓张。正值盛年。他冒出来两个英语单词,很懂我们课程的样子。那时我们正复习到some和any的用法,some用于肯定句,any用于疑问句。他那么夹杂几个英语单词,目的是希望学生们认为他很牛。
说完这句话后,他再不喝水,紧盯着我们,好像我们就是那个摸脸的人。我们领会到他代表的校方要把线索和谣言予以甄别的那种令人窒息的严肃。我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垂下了充满嫌疑的头颅。后来他又把隔壁宿舍的男生也集中开会。一样地,大家迫于张副校长的目光,感受到事态的严重,但对谁是真凶颇觉茫然,又怕被学校怀疑本人就是真凶,所以都惴惴不安。期间副校长还放话:“要是不说实话,你们一个个的也都不要走了,中考也不要考了,就在这里把教室坐穿!”
话虽这样说,耽于学业沉重,到了放学时间校方也只得把大家给放了。没有靠谱线索,跟我们耗下去没有用,毕竟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到底谁把贼带进来的,恐怕不是开几次会就能找出的。况且学校不修寝室的破门,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可是会后,几种说法就开始在学生中流传了。第一种:那个贼可能是隔壁宿舍的初三毕业班男生在暗恋那位女生的美貌,趁夜黑风高进了宿舍,偷偷摸她,主要是后来章梅回忆好像还摸了大腿。至于到底摸了哪里地方,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这么推测,因为撤退路线很熟,消失得很快,隔壁宿舍男生具备这个条件;第二种,那个贼是外面的,是趁着刮风的晚上门吹开的时候进来的,前几次都是提前就潜伏在宿舍里;第三种,贼就是本宿舍的某个女生,嫉妒章姓同学长得漂亮成绩好,零花钱多;第四种,那个贼恨章梅,要报复她,否则那个贼怎么知道她的床位在哪里,而且路线那么熟,在她大叫后又那么快的绕过迷宫似的十几架上下床,夺门而出,瞬间跑得无影无踪,轻易地做到了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有一种说法,有人觉得那个贼实际上是某位年轻的男老师,喜欢章梅。学校的老师对学校情况熟悉,知道什么时候熄灯,什么时候大家睡熟,摸了女生后,能够快速地离开,跑回教师宿舍。这么推测也不无原因,历来年轻男老师和漂亮女学生之间会产生故事。之前这所学校就已经有女学生终止了学业,嫁给自己男班主任的事情。况且前一年刚刚从师范学校来了四位年轻帅气的男老师,大家都在盯高年级家境好的漂亮女生,说不定就有一位一时头脑发热做了这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这最后的一种说法是副校长老婆的侄女传出来的。仗着姑父是副校长,她全身都写满了张扬,肥矮的身体在给老师打小报告的时候摇头晃脑浑身颤抖。她也住在寝室,时不时尿床,已经是女生寝室私底下的笑柄。她早就知道大家在嘲笑她,此次大概要把嘲笑的焦点转移并集中在那个被摸的女生身上,所以她鼓弄玄虚,向大家散布她听来的姑父口里的权威结论。
不管哪种说法,围绕的是那位漂亮的女生,平时欣赏她的,现在把那股欣赏背后的嫉妒也给释放出来,和那位尿床的侄女一起,故意往她身上引话题,事情越说越大,断定她就是红颜祸水,把贼引进了宿舍,让大家受到惊吓。还说她勾引男老师,干脆不要上学啦!学校意识到青春期女生的嫉妒将搅乱事情,这样嫉妒是找不出真凶的,只有乱上加乱。时间逼近中考,县上要看学校的升学率,那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明显和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生得以慢慢回归到正常的学习轨道。
但有人因此受到了影响。
一位年轻的男老师,是曾经教我们数学的王老师,有一天和张副校长发生了口舌之争,被张副校长暗示校方早就将其列为怀疑对象,觉得他有可能就是夜闯初三毕业班女生寝室事件的那个人。理由是校方已经了解到,同他一起分来的另外三位老师都找了漂亮女学生做了自己的女朋友,余下他一个岂会闲着?男老师十分愤怒,血气方刚要证据,副校长我自岿然不动,一次次毒舌回去。不久后王老师调走了。离开的前夜,他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操场上痛哭,一度指着天地发誓,如果他是那贼,将不得好死。
借着这件事,张副校长也整了其他几个男老师。从师范学校出来的男老师们都比较优秀,各方面很强,全部比较傲。做事不拘一格。他们把场镇上几个家境好成绩差的女生纳入了女朋友之选;同时各个都身怀绝技,比如任老师书法写得好,李老师文章写得好,赵老师音乐教得好,因此眼里没有领导。对于那几位年轻男老师,除了对他们找高年级漂亮女生当女朋友这一点有点不高兴以外,我们还是很认可他们的,觉得他们充满青春活力,带来了外面新鲜的世界。比如调走的王老师教学能力强,教学方法多,课堂活跃。当然这一点校方早就看他不顺眼,张副校长尤甚,怕王老师顶替他的连襟当了教导主任。还有一位谢老师,喜欢高高地站在乒乓台上,带领我们做体育热身运动,校方不安于他的高调和个性。
校方借贼闯校的事件,暗地里整饬这一拨年轻老师,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男老师们走的走,怂的怂,学校又归于往日的四平八稳,学校权力层也没有像老领导班子所操心的那样,受到年轻老师们的威胁。校长还是那个校长,副校长还是那个副校长,教导主任还是张副校长的连襟。
对于学生们呢?临近中考,夜闯女生宿舍案不了了之。那位漂亮的章梅,没有过去舆论那一关,连中考都没有参加就回家了,可惜了她的复读坚持与形象维持;一位调皮男生曾经被老师单独拎出去谈话,问那贼是不是他。他没有证据说不是,因为那晚上他翻墙回家了。他也没有参加成中考。
若干年后,我碰到那位男生,他说当年的事情有了结果。确实有人进了女生寝室,而且不止一次,那人就是当地名声响彻四面八方的混混,从广东染了一身江湖习气回来,整天偷鸡摸狗,坏事做尽。一个偶然的机会混到学校,看到女生宿舍的门大开,便趁晚上女生熟睡之际,轻轻推开宿舍门摸进去,目的是偷钱。男生寝室他不敢进,怕被打。女生们一般将钱压在枕头下,所以他便不小心碰到了她们的脸。胆子大了后,摸脸摸胸摸大腿。混混交代说,他之所以那么熟悉路线,是因为多次进出。我睡上铺靠里,也没有什么零花钱在侧,得以置身事外,免于事端。
今年春节回家,我和母亲聊起人在外要注意为人处世等道理。我妈说:谁谁谁,说话不注意,就被人几拳头打死了。
哪个?!
就是你们以前学校的那个张副校长。
是他?!
是呀,不是他还有谁。
真被打死了?
都死好几年了。
具体情况是啥子?
他不是已经得重病了吗,有一天在县城滨江路跟一个疯子争吵,被疯子当胸打了几拳头,回去没有好久就死了。
唉。我望了望近在咫尺的曾经就读的学校,不免一声长叹!
所有的往事,一路走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