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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八一】鼓音(散文)


作者:代启权 秀才,1283.0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721发表时间:2021-08-25 10:10:37

【八一】鼓音(散文) 小时候,父母就常教导我要知礼。那时的我,对“知礼”这两个字还不甚理解。看着父母大人说出知礼的人后,脸上总带着笑,懵懂间,我便认为这知礼的人,一定是不错的好人。后来我上学以后,渐渐懂得了一些做人的常理。
   我也想过,那些做人的道理都从哪里来的呢?当然,这些都离不开一代一代的家风熏染和民风传承。除此之外呢?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听书看戏……
  
   一
   在农村田地没有分到户以前,还是大集体的那些年月里,记得在我们乡下,每当八月仲秋节一过,田里的稻谷归了仓,地里的庄稼安种完了,农民们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日子才算是正式到来了。
   一到农闲,乡下人就七打主意八生花地去找一些乐子来打发时间。曾记得,有时五爹爹从光山县文殊乡请来演“地灯”(家乡的地方戏)的戏曲班子来演出,有时老二爷从罗山县周党镇请来老姚家皮影戏班子来演唱皮影戏,有时村里人还自发组织秧歌队、锣鼓队自导自演一些娱乐节目,来慰籍那些颗干枯的心灵……不管是家乡地方戏的地灯,还是百年老字号的姚家皮影戏,对于收入平平的家乡农民说来,那可是最奢侈、最美好的视听享受了。因为我们家乡地处大别山区,交通不便,信息更是闭塞。
   那时候,人们很少走出家门去闯荡。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根本无法去了解。很多时候,遇到什么新鲜事,当无法判别事件中的人是好是歹时,人们大多数会联想到看戏听戏的时候,那些戏文中描述出来的人物故事情节,来分清忠奸是非来。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分析,戏班子们的演出,也起到教育感化乡民的作用了。
   戏曲虽然好看,但能够请来戏班子让村民们享受一下乐子的年份毕竟少之又少。庄户人家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忙到头,要是年景好,风调雨顺,粮食的收成也就多一点。我们这里田地少,贫瘠的荒山野岭多,就是好年头,收下来的粮食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养家糊口罢了。如果要是遇到干旱或水灾的年份,乡邻们那就更不要去指望着从田地里收获多少粮食了,日子过得艰难着哩。想一想,哪里还会有那闲钱、那份心情去请戏班子来寻乐子呢?即使戏班子的班头不要演出费,那招待别人这一项可是少不了的吧,这招待费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说,家乡人向来善良憨厚纯朴,自己哪怕就是再难再苦,对那些外来的宾朋客们都不会有丝毫的怠慢,就是倾其家中的老底子也要照拂好他们。否则,心里总是过不去的内疚,更不要说对这些能够让他们得到愉快欢乐,既能文又能武的戏班子的演员们了。
   说白了,不是村里人不喜欢看戏,而是囊中羞涩,没有更多的收入来源,想请戏班子的演员来演出却请不起他们哩。就是能够请戏班子那么一两回来村子里演出,也是十年九不遇的稀罕事。可是作为当时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最喜欢看热闹那是不争的事实,小孩子从来不会去顾及到大人们的所思所想。哪地方人多,就往哪里去刚热闹,也最喜欢看戏赶戏场。
   记得有一年,秋收快要来临的时候,放眼望去在牢山山脚下,村庄前面的稻田里也是一片金黄,沉甸甸的稻穗都低着头,小溪边菜地里的玉米棒子都露出了笑脸,很养眼。山坡地上面的高梁穗子红彤彤的一片片,山边边地角旁到处开满白色黄色的小野花,狗尾巴草在田垅上随风摇晃,随处可见那些淡黄色的地丁花,飘荡着幽幽的清香。一群群小麻雀在田野里飞来飞去,有大叔大娘们在田里忙忙碌碌地干着活,多美的一幅田园风光画呀!此时,我们一群小伙伴正一边放着牛,一边作着迷藏。突然一个小伙伴大叫一声:二爷爷在稻田边干什么呀?寻着叫声望去,只看见二爷在田垅上向我们这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束刚掐好的新鲜稻谷。
   当二爷爷走到我们中间的时候,我就跑到二爷爷跟前,认认真真地问二爷爷说:“二爷爷,二爷爷什么时候请邻村的殷先生来村里说书呀?”二爷爷看了我一眼,用手摸了一下我的小脑袋瓜,微微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稻穗,又放眼向面前那丰收在望金黄的田野看去,然后,脸上带着笑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今年的收成会不错呀,到时候一定请殷先生来说书哩!”
   看着二爷爷瘦小的身影向牢山脚下稻田走去的时候,我们这群小伙伴就像是牢山山林中那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欢叫着、跑着、喊着:“听殷先生说书哟、听殷先生说书哟……”
  
   二
   小时候,在我们乡下,经常能够听到说书先生来村里说书。乡民们对这些能说会道、会演会唱、会敲会打的说书先生们也很是尊重,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请说书先生来村子里说书,相比请戏班子来村子里演出要节省很多开销。这对本来就不富裕的村民来说,想找点乐子,开心开心,请说书先生来说书,那才是最经济也最实惠的哩!何乐而不为呢?!
   那时我听过从南向店请来的郭先生说的书,也听过从马畈请来的史先生说的书,还听过邻村板栗树坡刘先生说的书,等等。其实,我最喜欢听我们村庄对面殷冲湾的殷先生说的书。殷先生的大名叫什么我已不记得了,不过,每当提起对面邻村说书的殷先生,他那说书时熟悉的影像就会浮现在我脑海里面,好像他就在我跟前一样清晰哩。
   那时的殷先生大概有三十几岁年龄,中等身材,脸黝黑黝黑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人总是带着笑。他的头发梳理得很整洁,身上穿的衣服虽打有几处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殷先生给别人的感觉,总是那样斯文。当别人叫他殷先生时,他总是红着脸回答道:“岂敢!岂敢!都是左右邻居乡里乡亲的,快莫这样叫,折煞人哩!就叫我大娃吧!”
   其实,在我们乡下人的眼里,把像殷大娃这样识文断字的说书人,称呼为先生,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敬佩。
   据说,殷先生的父母都是老实人,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家人住在破破烂烂的三间房屋里,穷得叮当作响,养三个儿子,总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殷先生排行老大,人们都叫他大娃,兄弟三依次是二娃、三娃。在大娃十二岁那一年,家乡遭了水灾,牢山山洪暴发,村子田地里的庄稼都被洪水冲得是颗粒无收,当洪水退后,大娃一家老小到了走头无路的时候。一天夜里,大娃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家门,离开了家乡,从此杳无音讯。有人说他去逃饭了,有的说他去流浪了,有的人说他是被洪水冲走了……
   十多年后的一九七四年秋,当年失踪的殷大娃又回到了他的家,也就是我们村子对面的殷冲湾。不过殷大娃不是他一个人回来的,他身边还多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少妇。这位少妇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后来听他们邻居说,那位少妇是大娃的老婆,名子叫菊花。更让人稀奇的是,当年的逃荒娃,如今除娶上了如花似玉的菊花媳妇外,原来斗大字认不出一个米字来的睁眼瞎,如今却脱胎换骨变成了识文断字,会说书的殷先生。这种千差万别的巨大变化,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媳妇小伙对大娃都对他刮目相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哩。
   不久,人们就时常看见殷大娃身边总是带着一个架子鼓,临到有人来请他说书的时候,他就高兴地应承下来,这既能联络乡邻感情,又能够增加一些收入。为乡邻们说书,对于大娃来说,他是很乐意的。一到说书的时间,只看见他右手握着敲鼓的小棒槌,左手持着双叶铃,双手不闲,但有条不紊地开始说着书。人们也随着大娃说书的喜怒哀乐的节奏,融入到故事情节里面去了。每当牢山街道逢大集的时候,殷大娃就在人多的地方敲起架子鼓,摇响双叶铃说起书来……
   人们也喜欢听大娃说书。从此,在偌大的牢山小集镇上,人们便知道有一位会说书的殷大娃。一传十,十传百,会说书的殷大娃变成为殷先生,并在十里八乡乡邻们中间传开了。如是大娃在人们的心目中便成为一个响当当的新闻人物,方圆几十里没有人不知道殷大娃就是殷先生的哩!
  
   三
   我第一次听殷先生说书,大概是在我六岁左右的时候吧,也就刚刚记一些事。那年的秋未,秋收的大忙季节基本结束,三爹家新建的瓦房已大架落成,为了庆贺这大喜的日子,三爹早早地给殷先生下了请柬,请他来村子里说书,一是庆贺自家的新房子建好了,二是让忙活大半年的乡邻们聚在一起也高兴高兴。
   三爹三妈都是诚实善良的忠厚人,据说三爹三妈为新中国的解放是做过贡献的人。三爹参加过新四军、打过日本鬼子,三妈当过妇救队员,护理过红二十五军伤病员……解放以后,三爹三妈都在区政府有正式工作。三爹为人正直,对工作一丝不苟,一是一,二是二,是为是,非为非,对人对事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的。这样心直口快的人,难免会有得罪人的时候。在运动刚一来临,就有人告了三爹的黑状,说三爹在战争年代当过逃兵,对革命不忠诚。三爹对乡邻们负责任郑重地说:“跟着毛主席,跟着共产党,为了国家得解放,为了人民打江山,宁死也不当逃兵!”后来,我听三爹爹给我们讲革命故事的时候,才让我知道了三爹当“逃兵”的事情来,然来,在一次战斗中,三爹负了重伤,不能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在部队首长的安排下,就近在老百姓家养伤,部队即刻开拔,三爹伤好后就又拚命地追赶上了队伍。这伤员离开部队,怎么能说是“当逃兵”呢?
   可在那黑白不分的年月里,谁能去听三爹的辩解呢?三爹也不会为自己辩解。就这样,三爹三妈失去工作回到家乡当了农民,直到后来才得以平反,还其清白。当时就有许多同事、亲朋好友、乡邻百姓为三爹三妈不公正的遭遇鸣不平。每当这时,三爹总会心平气和,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同那些为国牺牲了的战友相比,这算得了什么呀?只要能把国家建设好,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就是自己受些委屈,我也无怨无悔!”
   殷大娃早就知道三爹三妈以往一些传奇事迹的,三爹三妈的为人处世公道正派,同样也感动着他。三爹所求大娃之事,大娃就很爽快的答应了三爹。故而,在三爹新房子里,接连几个睌上,我听到殷大娃说的书《包青天》,留存在我的记忆里,现在想起来,都会感觉熟悉而又亲切。
   那时日,当夜幕降临,秋收刚刚过去的田野里,虽显得有些空旷,但还弥漫着稻谷的余香来,一层薄雾从田野里慢慢向牢山飘去。此时的牢山就像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历史老人,端坐在那里,眯着双眼,抽起旱烟,并静静地守护乡邻,祥和而宁静。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煤油灯,散发着微弱淡黄的光亮,炊烟慢慢在村子上空飘荡,从远处牢山的丛林里传来山鸟雀的叫声,山边旁的地垅上的红薯叶绿油油一片一片的长式喜人,薯滕却蔓延开来,萤火虫在山边地角旁飞来飞去,隐隐约约。
   此刻,忽然从村子北头传来敲架子鼓的声音,婉转动听。不一会儿,从村子里传来小孩子们的叫喊声:“快些走呀!到三爷爷家听殷大娃说书去呀!”“殷大娃来三爷爷家说书啦,走呀,听大娃说书去呀!走呀!走呀……”叫喊声不绝于耳,随着微风轻轻吹来,小山村也沉浸在欢乐的喜庆之中。村子里的爷爷奶奶、大叔大婶、哥哥嫂嫂们、还有姑娘小伙子、小孩子们都三三两两向三爹家新建的房子那儿赶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久违的笑来。我也跟在父母身后同小伙伴们一起叽叽喳喳欢天喜地的向三爹爹家跑。
   当我跑到三爹新房子的时候,房屋的大厅里已经落坐着许多乡邻,他们有说有笑地聊起家常。二爷爷年长、辈分高坐在上首位,他两个儿子我把他们都叫小佬的,坐在二爷爷的身边。二爷爷拿出旱烟袋,一位小佬给二爷爷烟袋锅子里装上小毛烟烟丝,另一位小佬却用火柴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白色的细麻杆,细麻杆燃着后就交给了二爷爷。二爷爷一只手握着旱烟袋,并把烟袋锅子里的细烟丝按紧,另一只手拿起燃着的细麻杆,把烟丝点燃,而后猛吸一口,只听见烟袋锅里的烟丝吱吱作响,然后,慢悠悠地把烟呼出来,眼睛望着屋子里的人,也不说一句话。有人过来给二爷打招呼,二爷只是点点头笑一笑。在二爷的下首位依次是四爹、五爹、父亲还有三佬五佬他们。
   在房屋大厅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大方桌子,方桌上面放着煮熟的栗子、花生、炒好了的瓜子、黄豆,这些都是生产队里山上长的。田地种的土产品,不稀罕。三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小竹筐子里,小盆中或大瓢里。另外,三爹为了这次盛会还特意跑了一趟光山县城,从城里买来糖子、时令水果、黄金叶香烟……城里买回来的东西稀罕,三爹把这些东西装在盘子里,乡邻们随吃随拿。
   在方桌的下边还有一个小桌子,小桌子上方放着茶壶、茶杯、开水瓶,三爹的孩子们穿插在乡邻们中间,给乡邻们端茶送水,三妈同奶奶、婶子、嫂嫂们说着话。婶娘们都用敬仰地目光看着三妈妈,都赞赏地对三妈妈说:“三爹三妈你们对人可真爱好呀!我们学都学不来哩!”“爱好”的好字,在这儿念好坏的好字音,“爱好”是我们家乡的俗语,是说一个人在待人接物方面厚道实诚。
   此时,三爹爹也没有闲着。一会儿,他给二爷爷、叔叔、小佬、哥哥们发烟,一会儿,又给孩子们分发糖子。当三爹爹把糖子分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就蹲下身来,摸着我的小脑袋瓜,并护了护我头发后面的狗尾巴小发辫子,还用胡子扎着我的脸,笑着抓一大把糖子给我。当得知三爹只分给其他小伙伴一两个糖子后,却给我多发了许多个,这件事到现在想起来都让我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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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忆事大散文。文章回忆了童年往事,开篇由儿时父母教导的知礼说起,直入主题,谈及过去相对贫困的农村里,很多分辨是非的道理是通过唱戏和说书来获得的。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的传承,除了父母和老师的教育,还有身边人、身边事的真实教育。文章的主角说书的殷先生(大娃)出场了,特殊的生活经历,让他声情并茂。作者回忆了第一次听殷先生说书,是在三爹家新建的瓦房落成时,听到的《包青天》,连续几天说的都是小包公与嫂娘的故事。一次说书,就是村民欢聚的一次盛会。那天夜里,从大娃的嗓音听出了不对劲的感觉,那满含热泪的眼光里,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从此,说书的鼓音消失了。文章通过特殊年代的乡村说书人的命运,反映了一段真实历史,也从侧面反映了乡村文化活动是民之所愿和民之所需,是对中华传统民族文化传承的一些思考。好文章,推荐共赏。【编辑:墨林】【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830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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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墨林        2021-08-25 13:24:52
  文章叙事感悟,洋洋洒洒。祝创作愉快,期待新的精彩!
墨林
回复1 楼        文友:代启权        2021-08-26 12:22:25
  向墨林社长问好!
2 楼        文友:淡淡的云彩        2021-08-26 09:33:41
  文章深沉厚重,细腻感人,散发着浓浓的乡情,乡音袅袅。说书人的形象生动朴实,在特定年代,他的命运多舛,不改初心,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好文章学习了,祝老师秋日快乐!创作愉快!期待更多精彩!
淡淡的云彩
回复2 楼        文友:代启权        2021-08-26 12:23:04
  向云彩老师学习!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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