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愿】履痕(征文·散文)
下雨了,我赤着脚在雨水中奔跑,“噗嗤噗嗤”溅起了许多水花,浑黄的水点落到腿上,聚成水滴,又顺着腿滑到湿漉漉的大地。上学的路,下了石阶,从大街向东走。路面主要是经年已久的碎块石铺就,多年的风吹日晒,人畜践踏,已经很光滑。快靠近学校,有一段泥泞的土路,再上坡,碎石比较尖锐,有些硌脚。赤着脚去上学,当时没有印象有啥害羞的感觉,因为家家都差不多贫困。只是要好好注意脚下,不要让碎石碗碴割破脚。不过碗碴扎脚这种几率很少,因为碗在那时是很贵的,捧着饭碗都小心翼翼,即使谁家孩子不小心打碎了碗,碎碗也要等着来村里锔锅锔碗的小炉匠把它锔好,再用,谁家会舍得扔到街上?脚沾上了泥土,在有水湾的地方扑棱几下,就行了。这是在春夏秋比较暖和的季节,七八岁的我,是“赤脚大仙”。
天渐渐冷了,记不清刚冷的时候穿的是啥鞋子,但是大雪纷纷的冬季,我清楚地记得妈妈给我穿的是蒲苇编制的靴子。靴子的前头和底下,爸爸给缝上了一层不知是牛皮还是猪皮的东西。反正是怕靴子早早磨损磨坏吧。靴子的口挺大,脚很容易就放了进去,常在里面放上细软的麦秧来保暖。一走路,靴子就从脚后跟掉下来,每走一步,靴子就“呱嗒”作响,不太跟脚,也走不快。特别是斜坡的路,有雪时上坡很不容易,但是,靴子的好处就是冷天冻不透。当然,雪若是太大,路上积雪太厚,会从鞋子的口挤进去,被脚的温热融化,久了也会寒凉的。
那时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那个放羊的三爷爷去小学忆苦思甜,他站在讲台上,穿着翻毛羊皮大衣,说起他现在过的好生活,情不自禁抬起他的脚给我们大家看,说他脚上穿的是毡子的靴子。他的儿子参军打鬼子,解放后在天津公安工作,捎给他的。三爷爷的毡子靴子,很高级的样子,完全不是我脚上的草呱嗒可比拟。
村里的一小姐姐得了大脑炎去世了,她穿过的一双鞋子她母亲舍不得给她烧了,送到了孩子多的我们家,说让我妈妈留下给我穿。记得那是一双青色薄布面的鞋子,鞋底是滑滑的塑料的,又薄又滑。穿着在碎石上走,很硌脚;穿着去山里割草,一踩到绿色的草,就会打滑站不住脚。在平路上走,即使没水,也很滑,加上鞋子又大了几号,下坡就往前出溜,很不舒服。但是,还是很感激那个我喊二妈的人,她送的鞋子,起码让我少了一段做“赤脚大仙”的裸脚时光。
黄帮的胶鞋,是我初中时穿的最好的鞋子,帮又结实,底又暄厚,还跟脚,穿着上山拔菜,割草,刨药材,也不用担心尖锐的荆棘会穿透鞋底扎到脚上。但是,这样一双鞋子,是五冬六夏都要穿的,因为没有换洗的鞋子,所以,穿得久了,出汗加上溅进去的泥尘,让鞋子里存满厚厚的黑黑的泥垢。下老雨发大水时,去河里清洗,粗毛的猪鬃鞋刷子,根本刷不动那厚厚的积垢,只好在水中泡软,再用薄石片往外刮。当然,鞋底的那层薄布就很容易捂烂了被刮碎,露出黑黑的橡胶。
六七年级时的冬天,家里没有钱买棉鞋,我高度近视,座位总是在第一排,对着门。烧着木头的火炉经常倒烟。特别是刚生炉子的清晨,滚滚浓烟呛得大家喘不过气,睁不开眼。于是,老师就把门打开透气,这样,我可怜的手脚就在凛冽的寒风中冻出了好多冻疮。手还好说,脚上有冻疮就遭罪了,冻疮破了,和袜子粘到一起,回家时,袜子就脱不下来。妈妈烧茄子棵辣椒棵子的水让我洗脚,据说可以治好冻疮。沾着袜子的血水硬痂被泡软了,袜子终于可以轻松拿下来,但也带着揭下一层冻疮,洗完脚,脚面布满了一个个血呼淋拉的冻疮坑洼,不堪目睹。
要上初三那年,公社招重点班,按着成绩由高到低划分了一二三个班,我就不在公社所在地的亭口联中上学了,这三个班归到了北边一个叫徐村联中的。我瞎猫碰着个死老鼠,竟然考了个全公社第一,记得教英语的王老师在班上大张旗鼓表扬我,接着讽刺和我一个村子的考倒数的男孩说,一样学习,老师一样讲课,咋同一个村子出了一个凤凰,还出了一个……这让我很不好意思。那年冬天,爸爸给买了一双叫“棉水袜子”的新棉鞋,黑色的,样子不怎么好看,但鞋子的腰稍高一些,脚脖子也不会冻得慌。
上高中,上体育课要求穿运动鞋,我此后穿上了白布帮的运动鞋。因着以前刷积满黑色厚泥垢的黄帮鞋很有耐心,于是,不愿意洗衣服的我就和好朋友玲换工,我帮她刷鞋子,她给我洗衣服。那时,毕竟是十六七的女孩子了,已经爱一点好了,白运动鞋晒时常常会出现黄色水渍,折痕的地方也会发黑,于是刷完鞋,就会在讲台下捡拾一些粉笔豆,趁着鞋子的白色布面未干透时,涂抹上去,粉饰一下。
姐姐穿着黑色的系带布鞋攀上了泰山之巅,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寒假,读大学的她回家,一直说着我们家乡土话的妈妈也情不自禁沾上了姐姐普通话的口音,譬如说,我们当地方言说下雪(音xie),姐姐说下雪(xue),妈妈也就跟着说下雪(xue)了。妈妈的口音受放假回家的姐姐的影响有了变化,但不变的是她和爸爸“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读书的信念。爸妈一直说,你们读到哪,就供到那。
我已经记不清我读大学时穿的是啥鞋子了,因为那时距家千里,是我自己买鞋子穿了。
毕业后,挣的钱很少,一个月就七十块钱吧,为了回家方便,攒了两个半月的工资买了一辆自行车,当然舍不得买贵的鞋子穿。而且为了减轻妈妈早起给妹妹做饭的负担,把小妹妹转到我教学所在地那儿的初中读书,在我那儿住宿吃饭。我的钱要管我们两个人的吃喝,还有自己和朋友同事间的人情,还要省下几个来孝敬父母,工资经常是捉襟见肘。有一次,买了一双漆黑的鞋子,结果,穿不久,跟就掉下来了,同办公室的老教师张老师很是热心肠,带着到他家找锤子钉子修理,结果鞋跟是空的,根本无法钉上,张老师很聪明,削了一块木头塞进后跟的橡胶外壳里,才钉上了后跟。但是,穿不了多久,还是得扔了,因为便宜没好货,鞋子的外面原来铮亮漆黑,不久就露了馅,是油光的纸刷上的黑漆,穿不久就爆了皮,露出黄褐色的纸质。
结婚后,丈夫所在的单位就开始半死不活的,日子也是艰难地过着,每逢过年过节,打点亲戚孝敬老人经常入不敷出。自己的鞋子是能凑合就凑合,常常是十块二十块的地摊鞋,穿破了还要花个一块两块去修修,再接着穿。
慢慢地生活好起来,但是对于鞋子的要求却是越来越低。只要穿着脚舒服就行,不管它漂亮与否。一直不喜欢高跟鞋,因为上晚自习连续两节课站着,鞋跟高了脚受不了。后来,孩子上了大学,我上班就开始步行,鞋子主要的就是运动鞋或平底鞋一类。一起走的同事比较讲究,常常是穿着运动鞋走路,手里提着高跟鞋,到了单位再换上。我是最怕麻烦的人,一般就是一双鞋子,路上班上一样穿,脚不难受就好。
那一天,读文友石语的文,看到文后文友梅子青留言中说,小时候听说“家宽不如鞋宽”,经济富足后,她觉得“鞋宽家也宽,心更宽”,读罢很有触动。单单就脚而言,宽敞舒服的鞋子的确是很好,走起路来意气风发,这是具体可观的家所难以提供的——即使家再宽敞。当在贫寒的家庭里穿了那么多不舒适的鞋子,我感受到,尽管贫穷,但是我们那个家——我的爸妈艰难支撑的九口之家,依然以宽阔的胸怀远大的目光支持每个孩子读书,即使忍饥挨饿吃糠咽菜也要供我们读下去,千方百计把我们送往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不知为何,我生出这样的念头:如家中有这样的父母,他们的眼界是“家宽”的话,鞋宽何如家宽!因着贫穷,村子中我的同龄人大多数被目光短浅的父母拽回了农村,有的仅仅只读了个小学,而后就和父母一样背朝苍天面朝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我们在父母抛洒汗水无私牺牲的供养下,走出了偏僻的山沟,见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哥哥曾在青海湖畔歌吟着《草原之夜》,在太阳岛上领略歌曲中美丽的风景,在政府倡导种植的葡萄园里身先士卒、挥汗如雨;姐姐凌东岳绝顶俯瞰群山一览众山小,在黄海之滨访贫问苦、扶危济困,在文明城市的创建中昼夜奋战、忘我工作;我于秦皇岛广阔无际的沙滩观“日月之行,若出其中”的浩荡壮阔,感受政治家意气昂扬、气吞山河的宏伟抱负,在三尺讲坛辛勤耕耘着教育事业的沃土,甘为人梯,把一个个有志学子托举上更高的台阶,用科学知识为其插上理想的翅膀……可以说,因着父母教育理念的“家宽”,我们走向事业的“鞋子”也变得更“宽”!
愿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家宽鞋也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更宽阔的眼界与更高远的视野,踏着坚实的足迹,把我们炎黄子孙的大“家”——我们伟大的祖国建设得更加昌盛,更为富强。
手提高跟鞋,打着光脚回乡的记忆,与赤脚大仙姐姐,有的一拼。
花儿编按经典——因着父母教育理念的“家宽”,我们走向事业的“鞋子”也变得更“宽”!
雁子妹妹可以写一篇《赤脚大仙回乡记》,期待。
花很有思想,俺的确望尘莫及,她的深刻思维,一直让俺仰视。但是此文花编按你欣赏的经典,是俺的倒数第二段的最后两句。嘿嘿。可以得意一下。(偷笑)
风姐姐为文有思想高度,花儿写按有思想高度,实在是心意相通的一对儿。
风姐散文铺排有致,结尾干净有力,拜读学习!

祝福落雪妹妹,秋安笔祺!
谢谢鼓励!
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或许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打赤脚、因鞋小脚大被脚丫顶破的鞋尖、鞋大脚小跟不上脚步的鞋子等想象,已属常态,随着年龄的增长,时代的转换,穿在脚上的鞋子也式样百出,装点穿鞋人的人生,也看世态万像。
姐姐是一位有思想的写作者,笔下的鞋子也是有思想的“行走”者。听雪来取经!

问好姐姐,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