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馅饼情丝(散文)
皮酥馅儿鲜,外焦内嫩,香气四溢,馅饼这俊俏的模样,总让人垂涎欲滴。像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缠绕谋衣糊口幸福的小日子,无外乎忙忙碌碌一天工作后,和家人手捧一碗可口的饭菜,暖暖胃,暖暖心,幸甚至哉。
馋馅饼,我曾不止一次向他人请教做法。
有人说馅饼好做,擀圆面皮一张,填上馅儿,像包包子一样包好,然后擀面杖案板上擀几下,电饼铛里一放,正反面一翻,几分钟妥妥滴。
也有人说,擀两张面皮,一张在下摊上馅儿,另一张覆盖,两张皮边缘捏紧实,交给电饼铛,即可静候美味穿肠过。
一一用心试过的我,只能胆战心惊地加上不合时宜的后缀——两种方法都行不通。人说成功大都个个相似,败笔各有不同。我做馅饼失败的地方不在包,也不在擀,而卡在烙的环节上。电饼铛馅饼挡红灯一闪一闪亮晶晶,美味的馅饼闪亮在想象中。我一手持竹铲,一手扶把柄,端坐电饼铛前,回想起刚才的那份忙碌:和面,调馅儿,双腿比赛似地奔波,两手更是没一刻消停,为只为一盘色香味俱佳的馅饼上桌,眼前辉映着亲人笑意盈盈的脸,告慰一天的忙碌,迎来幸福的安眠。正如汪曾祺老先生所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可是,就在我脑海里遐想漫天之时,刺啦刺啦的声音警报似地拉响。“坏了,一定是……”我忐忑不安地打开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顶着热浪的熏蒸,我还是看到最不想看到的败笔——露馅儿了。
露了馅儿的馅饼多半还没有熟,再烙是断然进行不下去的,除非不怕糊。复又转战到蒸锅上,七扭八歪摊放在笼屉上,开火蒸,美味的幻觉早已消失大半。等开锅看那如同刚淋浴过的馅饼,面瘫似的横卧着,挫败感可想而知,“一碗人间烟火,”只能在难以下咽中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一次两次,一次两次,每次我那不争气的馅饼,都以露馅儿而中途夭折。至此,脆酥香馅饼的春秋大梦,只能在酣睡的呓语中进行了。
七月二十日傍晚,哥来电话说广播通知,要立即撤离村子,洪水马上就到。他冒雨把老妈和嫂子送到我车子上,让她俩跟我来县城避难,一个人还幻想着洪水若是不太大,趁机回家再看看,收拾收拾,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点。我们都劝说哥哥一同来县城。哥一头把车插进闹闹嚷嚷密密麻麻的车堆里,那里是离河较远地势较高的临时安置区的道路旁边,长吁一口气说只要把她娘俩安排妥当,剩他一个人再无后顾之忧。万一洪水来了,大不了开车就跑,最不济也能游泳逃生。眼看“黑云如龙爪,白雨如博棋,”哥毅然钻进车里,关上了车门。穷家难舍,我明白,哥满心惦记着那个家,祈祷那个小村庄化身诺亚方舟,于滔滔洪水中承载起大家的希望。
就这样,暴雨又毫不客气地下了一天两夜,直到把一望无际的田野变成一片汪洋大海。哥哥一个人困在路边的车里,又煎熬一天两夜。
期间,我们打了几次电话,继续劝说哥来县城暂避。哥说困了有车,饿了镇子上的饭店有饭,一点儿都不用担心。也别老打电话,手机电量不足,没地方充电。
老妈的叹息如同窗外的雨声,一声连着一声,此起彼伏,无缝对接,听得让人心痛。嫂子歪在床上看抖音,注意力聚焦洪水泛滥的家乡。我好像又回到了二零二零年疫情初期,整个人陷入无限循环的纠结中,所有涉及郑州暴雨的新闻,每条微信群里红日点亮的消息,朋友圈中波涛滚滚的动态,睁开眼就刷,睡前继续,刷到眼晕头晕人也晕,面对铺天盖地关于暴雨洪水的报道,却依然如同一个饿得太久的孩子,感觉消息餐饮不够多不够详细。
二十二日下午,哥来电话说一会儿就到我家小区了。嫂子和我急忙去了大门口,希望借此机会继续说服哥留在这里。
“这些都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水来电。你看,这速冻馄饨,快坨一块儿了,或煮或蒸,能吃就行。下面还有一只鸡,一包肉。”哥接过嫂子递给他的几把钥匙,就从车上拎出一大包东西交给我,无可奈何地说。
“衣服怎么回事儿?”我看着满脸倦容的哥,发现他上衣几乎湿到胸前。
“趟水进出的村子。没事儿,快干了。”哥低头看了一眼湿漉漉的衣服,就匆匆钻进车里,急着往回赶。他要在天黑之前,把车子放在安置区,再淌几里地的水赶回家里。
我们自然不想让哥一个人涉水回去。哥却坚信洪水已经不再上涨,趟水回家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目送哥的车渐渐远去,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铺天盖地阴森森的乌云,好像老巫婆伸出的无情的魔爪,在冷漠地收割地面葱绿的灵魂。
回到家里,看着那一包又一包坨成一团的馄饨,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煮肯定是不行;上锅蒸,预估出锅就是硬板砖;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电饼铛纳入首选——烙。
撕开包装袋,我小心翼翼地把瘫软一团的馄饨倒进锅里,尽量用铲子压薄摊平。电饼铛呲呲作响,馄饨的皮和馅儿已经进入了真正的混沌世界,皮中有馅儿,馅儿中有皮,混沌一片,混沌成一个大大的圆圆的馅饼了。
几分钟后,翻个面,再煎烤几分钟,一个又圆又大黄灿灿的馅饼就出锅了。
当我把满满几大盘外酥里香的馅饼端上餐桌,一家人围坐一起,大赞今天的馅饼色香味俱佳,嫂子说真香!儿子说脆酥香!
老妈牙齿不好,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也饶有兴致地去了脆硬的皮,吃里面软和一点的。
听着他们的赞美之词,看着这一张张笑脸,再凝视一张张焦黄的馅饼,我回想起它最初的俏模样——白白胖胖的,应该在清香的汤中游弋沉浮。可是,馄饨做梦也没想到,在洪水滔滔中,在电闸垂头丧气的日子里,它们全都失去了本我,抱团取暖,把自个暖融了,暖化了,被电饼铛略施小计,变成了圆溜溜的馅饼,摆放在餐桌之上。我做梦也没想到,许多年一再挫败的馅饼,居然以这样的方式斩获成功。
外面的雨仍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阴雨霏霏的日子里,夜来得特别早。哥回消息说已经平安到家了。恍惚之中,我仿佛看见白茫茫的大片水域,哥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浮萍,没在齐腰深的洪水中,向着家的方向,哗啦哗啦,一步一步,涉水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