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青春】十八岁的军营青春梦(征文·散文)
那个午后,我在大山深处站岗,这里叫做驸马村,听说不知在什么年代,这儿出过一位驸马爷。驸马爷没有留下故居之类,有座亭子在村尾的碧潭边上,说是与他有关。哨位的左手是一带苍茫的山,山顶上永远挂着像是屏风一样的云,在云块的隙缝里,有阳光穿过,仿佛千万根金针插地。右手是一条潺潺的溪流,平静的水面上映照着灿烂的光影,水声汨汨,溪风荡荡。几棵垂杨柳不时地轻轻拂动,让这溪流充满了温馨的柔情。
这里风景美丽极了,到底有多美丽,我也说不清,反正是在以后四十多年的岁月里,我在大半个中国旅行,甚至到过海外,也没见过如此诱人的地方。溪流的小石桥边,有座嘎吱嘎吱的老水车,坐在岸边那些半人高的形态各异的石头上,特别适合谈恋爱。
那一年,我十八岁,已经是个有两年军龄的地道老兵。可怜的是,我还没见过霓虹,没到过舞厅,没见过电视,也不知道什么叫卡拉OK。可你也不要笑我是个土包子,我看过电影,每个月都有电影队来给我们放电影,什么中国的新闻简报,朝鲜的哭哭笑笑,南斯拉夫的打打闹闹,阿尔巴尼亚的莫名其妙我都看过,看的最多的是八个样板戏,每个都不下十遍,很多唱段和对白都能背下来。我也见过大名鼎鼎的马玉涛、李双江、王洁实、谢莉斯……这些大明星,见的是真人,不是画报。他们就站在我们铺上木板的战车顶上唱歌,唱得白云停下,小鸟儿从树上掉下来。他们还跟我们一起跑过早操。魏来国、尤太忠这些老将军们也跟我们一起出过早操,跟我们一样跑五公里越野。不要笑我们用的电器产品只是装五节电池的长手电筒,我也操弄过单兵火箭和861电台,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可是高科技。
我在那个大山里、溪水边,日复一日地站岗、看风景,把心站成了一口幽深、幽深的古井。我把读过的书,听到的故事,还有自童年记事以来成长中的零碎记忆,都洒布到井壁上,慢慢长出无数青涩的苔藓。记得在偷偷地读过《青春之歌》和《牛虻》之后,那些苔藓上,开始结出白色的花、黄色的花,古井的正中最洁净的水面升起了一朵粉色的睡莲。花瓣未开,她还在梦中。
换岗的副班长来了,这个矮胖的湖南锤子,见了我未语先笑。一张黑脸在晚霞里,泛着油光,他的鼻唇间已经生出茁壮的野草,今年飘雪的时候,他可以与另一把锤子砸出火花了,前几天他的未婚妻来信问他何时退役,他回答说:大约在冬季。妈妈的,我对他既羡慕又嫉妒。就这么一张驴粪蛋子的脸,也有人准备亲吻。
报告班长,营房门口有个漂亮的小女兵找你。他一脸坏笑望向我。人哪?我问。走了,抹着眼泪走了。营房大门的岗哨是直属队特务连的,他们不让进。那个小女兵跟岗哨吵了半天了,他们是一点都不通融。那个女兵是2x6团卫生队的,叫什么霞。我说:你咋不让她等等我呢,下了哨我过去找她。驴粪蛋子说,我说了,班长下了哨,四十分钟就可以走过来。她说,时间不够了,她必须晚饭前赶回去。
我和班副换了岗,背着钢枪回营房。暮春的晚霞染红了乡间小径,也照亮了那张青春年少的脸,听一声黄鹂的清唱,瞄一眼树梢头上的炊烟,我掏出上衣口袋里一握大小的圆镜子,里边那张写满诗意的面孔,黑得像是焦炭。额头上还有三道两道的擦痕,那是做战术训练时,被荆棘和灌木写上去的诗句。我对着镜子里的丑八怪说,还好,没让她看见这副山地强辐射塑造的尊荣。我的心里涌上一丝欣慰,镜子里那张黑脸的嘴角,却挂着苦笑。
霞姑娘哭着走了,这是我十八岁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位姑娘跨过两个县域,只为见上一面走了一天的路。她当然是有话要告诉我,却又悄无声息地离去。这是在一个特殊年代,两个小兵之间,毫不浪漫的故事。
四十多年过去了,在一个雨天,我们在江南的咖啡厅里相见,她已经是金陵某著名医院的名医,虽然依然美丽,却早已两鬓染霜。岁月是不肯寂寞的雕刻家,总要在人脸上留下些许痕迹。她说,单位组织旅游,顺便来看看你。我送她一本旧作《凤鸣梁溪》。她没有告诉我是怎么知道我回到了江南,我也没有问她,当年爬山涉水找我的动因。从北国到江南,四十多年里,我们两次住在同一条河的不同的岸边,却没有对方的多少消息。如果这也算一首诗,那它只有意境,却没有词句。
我回到连队,吃过晚饭,就被关了禁闭。指导员指着我的额头教导我:没想到啊六班长,你小小年纪就思想长毛,谈起恋爱来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要好好学习,深刻检讨。我莫名其妙,一脸无辜:指导员,我跟谁谈恋爱了,人我都没看见,跟谁谈啊?砰!指导员踢了一脚门。他原本想拍台子的,手挥起来后,才发现禁闭室里没桌子。你没有点弯弯绕,人家姑娘会大老远的来见你?鬼信!不好好检讨,就关你三天。
我准备好关三天禁闭,又没做啥坏事,深刻检讨什么?不曾想,天一亮,连长就把我给放了。他说,赶快去吃饭,完了,带领你的班,去参加连里的进攻演习。我刚从教导队集训回来,连长又不傻,怎么会便宜我在这里过不出操、不站岗、不训练的舒服日子?他对指导员说:你这是处罚他呀,你这是让他躺着养膘嘛。
我这里思想没长毛,连部通讯员小石头却从思想到身体全长了毛。他是指导员的爱将。初冬的时候,我们连队被抽调到雁北,在一座叫大石头庄的小村子里,配合八一厂拍一部战斗片。我那时已经调任文书兼枪械员,每天带着司号员、卫生员忙前忙后地冲在一线保障部队消耗的空包弹,检查、修理枪械。连部就留了通讯员小石头一人看家。
连部住在一户放羊的老乡家里,这户人家一对老两口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雁北的冬天实在是冷啊,冷到人的骨头都能觉得凉。有天,我去井上打水,等把桶从井里提上来,双脚都被冻在井沿上,像是钉住了一样。房东老乡待我们很好,没啥事的时候,就让我们上他家的火炕上坐坐。雁北的火炕连着炉灶,在冬天特别的暖。
等我们全连都冲进影片里的战场的时候,小石头就爬上了老乡家的火炕。我们在硝烟战火里冲杀,小石头的两只脚慢慢地也和房东家姑娘的脚在被窝里踢打。他们脸对脸坐着,窗棱上的冰雪在心中开始融化,生命中的有些东西,睁开眼是一幅画,闭上眼就成了另一幅画。就像我们小时候沿着墙角摸秋虫,摸到蛐蛐和摸到蝎子的心境是不一样的,那种欣喜的怦然心动与被蛰的瞬间感受,在心里偷藏的快乐与身体上的钻心疼痛是两回事、还是一回事,只有当事者明白。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子夜,司号员突然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号角。全连紧张地集合在村后的一块草地上,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有眨着眼的星星和小石头知道,东窗事发了。连长大喝一声:小石头,出列!小石头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双手提着裤子。战友们一看,全都乐了,他穿的是条没有裤腰带的花裤子。
管不住自己裤腰带的小石头被遣送回家了。三个月后,他做了雁北这家牧羊人的上门女婿。后来,他和妻子就在我们营房正门临街的对过,开了家羊肉店,他在自己店门上拉了条横幅:拥军爱民,军属八折。小石头的脸皮比城墙还厚,见了我们这些老战友有说有笑,没有一丝羞怯。据后来转业到他们县里当了检察长的我们老排长说,这家伙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年年都是拥军模范。小石头比我大三岁,为了爱情,他来了次飞蛾扑火。好在虽然重度烧伤,却没灭了火。他其实是热爱军队的。
电影还没拍完,我被团里抽调去新兵团带新兵,分配在一个新兵连代理排长。
新兵连设在一座山间小城的郊区,营区破破烂烂的,墙上生满了盐霜,风一吹,早已被剥蚀的墙表就纷纷落下,那墙面凭你的想象可以是无数幅水墨画。由于天空不停地飘雪,营房内外都是一片银色的世界。那时,南疆的自卫反击尚未开打,我因为先前在集训队参加了射击、爆破和单兵作战的特殊训练,因此,就成了新兵连的教官。后来,这个新兵连出来的许多新兵,走上了南疆前线。
新兵连的生活,十分枯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一刻不停地训练。在我十八岁的身体里萌动的青春,在睡梦里是一幅幅飘动的织锦,是战场上血与火的呐喊,而每当醒来,却是满目凋零的老杨树的残枝败叶,营区伧寒的道路和瓦檐下吊挂的苍白冰凌。
这天周末,因为无聊,我带了几个新兵冒了风雪进城闲逛。进城的路很远,我们拦了几辆毛驴车。在这个北边小城,老乡们都对子弟兵很有感情。一招手,他们就让你上车。小城的民风很剽悍,当地有民谚说:馒头像锅盖,面条像腰带,老太婆叼个水烟袋,大姑娘抱着孩子谈恋爱,毛驴车敢跟汽车赛。我有时就想,要是如今这些民俗没有失传,完全可以写入吉尼斯大全。小城很小,说是个地级市,其实还不如江南的一个镇大,也没几家像样的店铺,十几分钟就转完了大小街道。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已经没了什么兴致,准备打道回府。有个新兵说:排长,前面还有家大华百货,咱们要不要去逛逛?我说好吧,就走了进去。我看上了一件吊挂在柜台后的背心,就对服务员说:同志,把这件“为人民服务”的背心给我看一下。那个年代,商品都在柜台里,不像现在是开架销售。服务员转过身来的时候,我们同时认出了对方。嗨,是你呀。啥时当了大兵啦!她很敏捷地冲出柜台,一把拉住我的手,像是大姐姐对小弟弟那样,摸了摸我的脸说:走,咱们回家吃饭去。她的手摸到我脸上的时候,就像是通了五十万伏特的高压电,仿佛一下子烧缺了我的心脏,我感觉血压就要爆表了,人一下子晕了。
稍稍冷静下来,我回身望了望我的几个新兵,脸涨得发烧,我能感觉到那一定是彤红彤红的。我小声说:建敏大姐,松开手啊,我穿着军装呢,这不是在学校里。建敏姐好像没听见,对我的几个战友说,你们自己回去吧,你们的小领导我留他说会儿话。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同意,就连拉带扯地把我带回了家。建敏姐的小窝是个只有十来个平米的大平房,很少的几样家具。她给我介绍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但吃完了饭,我也没有搞清楚是她的丈夫还是男友。我回到兵营后,营教导员找我谈话,谈话之前,还让我背了一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因为,那几个小新兵跑回来之后,就向连长做了汇报,说是排长被一个梳着两根大辫子的姑娘拉跑了。教导员是个开明的江苏人,听我解释之后,就让我回连队了。
建敏姐是我在学校读书时的同学,她高我一个年级,能比我大三岁。认识她是因为我们都曾在学校团委担任委员,她是组织委员,我是宣传委员,团委书记由教师担任,其他委员都是高中同学担任,我是唯一的一个初中生,当年只有十五岁,大家都当我小弟弟。我认识建敏姐时,她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说不上出众,倒也耐看。她这人天生的少年老成,说话声音低低的、慢慢的,言语不多,却都在点子上。我当兵前,她就作为知识青年下乡了,想不到却在这座山间小城里见到了她。她的热情,差点将我融化。
这之后,我在小城里,又见过她很多次,有时到了饭点,就在她那儿打牙祭,直到我奉命参加坝上草原的大演习。自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建敏大姐。在我生活最孤独,个人情感生活最烦心的时候,大姐给了我很多的关爱,给我出了很多的主意。当我为情所困的时候,她非常肯定的要我回江南去。“走吧,一走了之。你是个军人,果断才能成事。”她的话,几十年后,仍是那样清晰。
军营里的十八岁,青春而又懵懂。花朵以芬芳熏染了空气,青春的花朵,会芬芳你的一生。
小石头好溢出了兵团,为了爱,活出了另一种模样。
二哥真是好样的,什么年纪干什么,很有青春的理性。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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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话说,年轻的二哥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结尾始见“为情所困”,期待二哥下回分解。

二哥的语言非常优美,感情充沛。学习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