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花椒之美(散文)
花椒,集十八般武艺为一身的调味品,有着鲜为人知的价值。
一般情况下,人人都只认为它是炒菜炒肉不可或缺的调料,岂不知,花椒不仅是让饭菜的味道更上一层楼,而透过现象看其本质,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首先,它有着升发、疏散的功能,归经走向是入脾、胃、肾经。花椒既能温胃散寒以止痛,又能温脾燥湿以止泻。
我认为花椒树应该生长在热带地区,至少,是距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因为我们这里太冷了,方圆几十里从来没见过花椒树。母亲说,花椒树不耐寒,冬天包裹不好就冻死了。
小时候,我家庄背后地梗下有一颗花椒树,我们把花椒叫麻椒。是全村庄仅有的一颗珍稀树木,一到秋天,满树通红,清风拂起,麻香四溢。
所谓树,是超过我头顶的庞然大物,需要我用仰视的目光环扫。
常常听老年人或比我大的人说:“桃三年,杏四年,核桃枣儿十八年。”
核桃树我家也有,在奶奶坟头最高处站了十几年,我们当神一样敬畏,不敢靠近半步,但到底没见过结果,甚至连叶子的形状我都没看清楚过,因为单身又不孕育,无望之下,最后被父亲挖了。而距离核桃树不远处,同一排梗子下的花椒树,却给了我们丰衣足食的美感和实惠。
正常情况下,杏树长四年就比我高了,开始挂果。儿童嘛,哪能长过树木的节奏呢?至于花椒树,几年结果,我不知道,也没人说三年或四年,至少我认为也就两年,个头再矮也能挂果。
花椒树的长相不像其他树木挺拔,它是歪歪扭扭地延伸枝体,分支密密麻麻,错综复杂。春天,树枝暗红,嫩刺也微红,不会扎手,绿中带红的青涩。夏天叶子呈椭圆形,指头肚那么大,墨绿墨绿,把米粒大的花椒遮盖着,嫩刺也逐渐成熟,冷不防会扎进手指或挂烂衣服。秋天,经过几场秋雨洗礼,叶肥籽大,墨色下泛红的脸蛋暗送秋波,满树摇曳的花椒开始膨胀,焦红焦红,想憋破肚皮的节奏。随之,刺的坚韧度更强,让人不敢靠近,摘花椒的活儿当然是大人干的,娃娃们避而远之,弄不好会满身刺痛。花椒摘下来后晒在簸箕或蒲篮里,等干燥后裂开肚皮,黑溜溜的花椒籽蹦蹦跳跳滚出来。晾晒干燥后的花椒成了贵客,被小心翼翼包装好,存放在小坛子里或用大口瓶装起来,等到需用时,再拿出来磨细或捣碎。
我家那棵花椒树是爷爷栽的,因此几乎由爷爷一人操持,轮不到我们插手,他想咋整就咋整。干旱时,爷爷会提着水桶去浇灌,枝叶过于茂盛时,爷爷就拿个锯子或斧头去截枝。有一年夏天,被爷爷用斧头整治得只剩半个树身那么大了,母亲担忧地念叨了几天:这次肯定给剁死了,今年没麻椒吃了。
果不其然,秋天没看见红彤彤的花椒挂在枝头。
因此我暗地里“痛恨爷爷”的无情和多管闲事,心里埋怨着爷爷:足够一家人吃一年的调料梦,被你几斧头剁碎了。再后来,不知是冻不行了,还是干旱所致,或者被爷爷过份的关心给摧毁了,那个给我带来欢喜的花椒树逐年衰退,直至连根都没了,到底是自己死了还是挖着抬死了,我记不清了,总之长树的地方最后光秃秃一片,每当走过那片地梗下,我会伸手去触摸,期望摸到扎手的花椒刺,可从未被扎疼过,多年后,我终于放弃了眼前突然出现花椒树的美梦。
八十年代初,母亲自己培育种植活了几棵花椒树。甭说母亲有多自豪,就连我也感觉母亲太伟大了,居然能试验成功,久违了的花椒树又在我家上房背后和牛圈旁边扎根生长,秋天雨水好时一天一个样,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叶子远比爷爷种的花椒树茂盛,又大又嫩绿,当然离不开母亲春夏时节的辛勤浇水、施肥。
我记得母亲腊月里把买来过年的花椒籽筛出来,用牛粪搅拌后拍在阳屲墙根下晒着,那就是培育的第一步骤。母亲说花椒籽只有在牛粪里才能育出来。可能是牛粪为热性“土壤”。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出苗的,又是什么时候栽到土里的,全程由母亲一人操作,等我发现时已经半大不小了,再就是秋天看到的长势茂盛和缀满花椒的欣喜。
母亲把成熟的花椒摘下来晒干或在热锅里煖干,装进大口瓶子里,等吃的时候捣碎,用锣儿筛选后又装进陶瓷调料盒里或拳头大的小瓦罐里,盖上盖子,密封,生怕跑了味儿。
腊月里炒肉时抓一撮花椒粉撒进锅里,顿时香味扑鼻。煮肉时撒一把花椒粒和大香,味道立马满屋四窜。挡不住的诱惑,渗透了整个童年、少年。北方人的饮食方案,地道的香味,唯有花椒,方可解馋。
花椒,集药食同源为一体的珍贵调味品,不只是美食的佐料,更是一剂良药。花椒,气味芳香,性味:辛、温、麻。功能:理气散寒,祛风除湿,活血通络,止疼。适用于脾胃虚寒,胃痛,胆囊绞疼,关节冰冷疼痛,牙疼,冻疮熏洗等,也是妇科病和湿疹的解药。花椒的药用价值还有很多,比如春夏,用花椒、艾叶、红花煮水泡脚,祛风寒,除痰湿,升阳气,治疗风寒湿痹关节炎,一绝。秋冬泡脚,对手脚冰凉,气滞血瘀也有很大帮助,因为它有疏散走窜功能。气行则血运。让身体热起来,寒湿自动排出体外。只有热才有生命力。(阴虚内热证不易使用)
小时候经常肚子疼,疼起来无处可钻,伴有剧烈呕吐,口吐苦水,双膝跪地可减轻痛感。父亲说那是胆道蛔虫,给我用醋或开水化一撮花椒粉喝,喝后几分钟就疼痛减轻,直到不疼为止。父亲说那是把蛔虫麻醉了,再不钻进胆道捣乱或退出胆道(胆道蛔虫的疼不是一般疼痛,属于钻心的疼,是钻疼,绞痛,和骨折的骨性疼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每次肚子疼时我会跪着到厨房灶板上抓一小撮花椒粉用醋或水化开一口吞下去,(内服不超过七粒,花椒可以理气,也可闭气。)每次都能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因此花椒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后来慢慢地再没有犯过病,或许是把蛔虫麻醉死了。
长大后竟然忘了花椒的治病原理,直到上班时遇上腹痛难忍的病人,突然记起花椒可止疼,但是没有一个大夫相信我的话。还讥讽我的幼稚,以为我在说天书。这就是中医与西医的区别,中医知道的原理西医没学过,中医是来自民间的经验方,西医只讲究科学不信验方。五千年的中医药经验养活并救治了几千年的中华民族,不能说它不科学!作为西医,才走进中国几十年,敢对五千年的中医文化说不科学吗?没有中医,中国人是靠谁养活的?西医有西医的价值,中医有中医的优势,理应互补,而不是排斥。
抛弃药用价值,花椒还有妙用,比如小时候扎耳朵眼,没有麻醉药和消毒针,民间就用花椒在耳垂部揉搓,直到耳朵发麻,没有痛感时,用缝衣针猛一下戳过去,戴上半截鸡翎子,意在利用烧灼原理,抹上清油,算是完成了麻醉、消毒、消炎一系列医学操作规程。当然,很少有感染,偶有感染化脓者,可用土办法消炎,拔些野草捣碎或用蛋清抹几天,定会痊愈。我就是扎耳朵眼后没注意防护,感染化脓后又被同学从山上拔来的野草(叫做马皮泡)捣烂抹好的。那时候没有药膏或抗生素吃,何况,大人知道了会痛批或挨揍的。
经验来自生活,生活源于创造和总结。有人肯定会说,过去的老一套过时了。可你忘了我们就是从过时的环境中一辈一辈繁衍下来的。民间的方子拯救了民间,祖祖辈辈传承,无需科学研究,它的功效就在那放着。有些东西,不可忘记,更不能丢,丢了要吃大亏的。
我这几年算是把花椒的光沾了,不吃葱韭害蒜,炝浆水时用花椒油做引子,再倒进浆水烧开,倒少许大青盐水,浆水的纯正味就出来了,原汁原味,略带麻香味,比葱韭炝的浆水味儿醇香。炒菜时同样油炸花椒,然后爆炒,出锅时一股浓烈的花椒香味,入肺,醒脾,食欲大增。花椒的开胃功能不小,理气,且除油腻。
前几年在兰州大姐家摘花椒,真正体会了刺扎的疼痛,太阳像泼了辣子一样毒烤,我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摘花椒,又要防刺,真是前怕老虎后怕狼,顾此失彼,胳膊,手,脖子,到处划的口子,帽子,衣服时不时被刺挂住,顾不上处理,趁太阳红赶快摘下来暴晒,免得一下午晒不干跑味。摘满一筐,赶紧提回去晾晒,看着满院子摊开的花椒,瞅着胳膊上横七竖八的血痕,发出感叹:别说一斤五、六十,即便一百也不贵。农人啊,所吃的苦,只有天知道。在兰州,我算是见识了花椒树之多,之繁,几乎每家地埂子上站着一排一排的花椒树,一望无际的碧绿平塬,唯有花椒像出阁的新娘顶着红盖头。也是那次在大姐跟前学会了花椒炝浆水。
今年弟弟种的豆角多,一次摘一大包,能吃一周左右,于是我学会了干煸豆角。记得去年在银川吃过外甥女做的干煸豆角,特别好吃,但没看操作流程和佐料。今年自创了干煸豆角技术:把油在铁锅里烧热后投进花椒和生姜丝,爆炒的过程中放进豆角,滴少许盐水,盖上锅盖焖一会儿,再滴一点点水,再焖炒一会儿,快熟时放进红辣子和胡萝卜条,再倒些李锦记薄盐酱油焖一会儿,酱油味渗透后出锅,一盘红、黄、绿、褐的佳肴,香味四窜,花椒的功劳啊,又麻又辣又香。
前天回娘家去了,看见嫂子种的花椒树有杏树那么大,比爷爷的花椒树大多了,满树红彤彤吊着花椒串儿,我迫不及待凑到跟前拍照闻香。嫂子提着筐子拿着剪刀赶来说:“给你剪几朵拿去吃。”咔嚓咔嚓几下,半筐子带叶的花椒成了我的囊中宝。有了去年的经验,我不再冷冻,而是要冷藏在冰箱,炒菜时抓一朵放进油锅,等喷溅出香味再连同菜一起炒熟,香味完全渗透,才是最佳。
我看着花椒树念叨:老妈活着时爱种花椒树,现在连树被推庄院的铲车推没了,有些事,真是由天不由人。嫂子唉了一声,自言自语:是啊,他奶奶爱花椒树,给庄里人家家育苗送着种,现在多数人家有花椒树。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关于花椒树,我有着和离开乡土一样的失落和回忆。
金秋九月,记忆拉长时空。念想千转,耕读人生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