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陈年往事(散文)
那是1964年腊月,我老舅结婚。我姥姥去世的早,老舅和姥爷跟我们一起生活。母亲对老舅说:“咱们家穷,但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不能让姑娘娘家说三道四。”
晚上,母亲把留着过年吃饺子的白面用小瓢舀了两瓢,约摸四五斤面吧。母亲加了点过年用的白糖,散白酒,发面蒸豆包。早晨,母亲起了个大早,揉面,包豆包,还在豆包上点了红点儿,蒸了一大锅。
揭锅了!白白胖胖的豆包,像一个个可爱的胖娃娃。豆包的香气直冲进鼻孔,引逗的我直流口水。我伸手去拿豆包:“妈,给我吃一个呗!”母亲说:“正好是30个豆包,妈凑的整数,你吃一个就少了。等过年妈给你包饺子吃!”我懂事地点点头,把口水咽回去。
豆包晾凉后,母亲拿出一个白包袱皮,把豆包一个个摆好,包上,拎在手里。喊我:“小光子,跟我做个伴儿,去陈家铺借钱去!”我挺高兴,尽管天冷,路远,我也愿意去。
出门来,一阵大北风把我们吹得后退好几步,昨天下的雪真大啊,风把地上的雪又吹起来,吹到我的脖领子里,不一会儿化成了水。母亲从路边的树上撅了2根树棍子,我们一人拄一根当拐杖。
陈家铺离我家有10来里地,到陈家铺必须经过一片长长的杨树林子,所谓的杨树林,也不全是杨树,还有柳树,榆树,矮灌木。这时,在一棵高高的杨树梢上,一只花喜鹊在“喳喳喳”叫着,母亲挺高兴,说:“小光子,你听,喜鹊在叫!好兆头!今儿一准能借到钱!”
我也高兴地说:“妈,你借到钱,给我买粉色绫子条,我老舅结婚那天我扎上,多好看!”母亲说:“行,就你臭美!”
走出树林子,就上了去陈家铺的路。下了雪的路真不好走,一呲一滑的,一不留心,就摔个屁股蹲儿。远道没轻载,母亲拎着包袱,累得直喘粗气,我和母亲一起拎着,走到一个下坡路,母亲脚底一滑,摔了一个大跟头,把我连带着也摔倒了,包袱皮开了,冻了的豆包撒了一地,母亲和我不顾一切地去捡豆包,抹去豆包沾上的雪,包好包袱,又上路了,我看到母亲走路一瘸一拐的,母亲把脚扭了。我说:“妈,你脚扭了,咱们回去吧!”母亲说:“傻丫头,回去上哪儿弄钱去!我的脚不碍事。”
母亲拄着棍子,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着,我看着挺心疼,夺下母亲的包袱,背在身上。
陈家铺到了,母亲和我把树棍子戳在一户院子大门边,我们拍拍身上的雪,母亲腾出另一只手,拉住我的手,慢慢往上屋走,边走边告诉我:“进屋叫大表姑!”
在前门外,母亲喊了一声:“大姐在家吗?”听见屋里有应声,我们进了屋。
大表姑正在糊墙,一个人忙活,又刷浆糊,又往墙上粘纸。母亲把包袱皮打开,露出了豆包。笑着说:“大姐,没啥拿的,给你蒸点豆包!一点心意。”大表姑并没接豆包,只是笑着说:“慧芳(我母亲的名字)太讲究了。”母亲把豆包放到八仙桌上。这时,大表姑发现母亲腿受伤了,帮她上了药。
母亲看大表姑在干活,知趣地帮刷浆糊。赔着笑脸,说:“大姐,广荣(我老舅名字)腊月二十二结婚,还差点东西没置办齐,你给我拆当俩钱,你妹夫做瓦匠活儿,结账就还你……”
大表姑说:“慧芳啊,谁没有个为难遭窄的时候,实在亲戚有啥说道?”这话说的受听,说得人心里暖乎乎的。
说归说,大表姑继续糊墙,母亲继续刷浆糊,我继续给大表姑递纸。母亲没话找话,对大表姑说:“大姐你看,小光子干活可撒楞了……”刷了北墙刷西墙,母亲净捡好听的话说,我看出了她的讨好,看出了她的无奈和卑谦。
母亲刷了一张一张又一张,我递了一张又一张,大表姑粘了一张又一张,终于把墙糊完了,整个屋子顿时亮亮堂堂。
大表姑跳下凳子,我们都洗了手。大表姑这才打开紫檀色大躺柜,拿出一个手绢包,里面有一叠数额不等的票子,她数出一多半钱,说:“慧芳,这是100元,拿去吧。剩下点钱我买点年货,有你大姑,还有孩子,大人好说,老人孩子盼着过年哪……”
母亲千恩万谢,又说了许多好话,最后信誓旦旦:“你妹夫结账就还你!”母亲把钱装到大棉袄里面缝的口袋里。
我们拿起门口的棍子,回家了。上了药,母亲的脚好了许多。走到杨树林,又看见树梢上“喳喳喳”的喜鹊,母亲高兴地说:喜鹊啊,谢谢你!你给我们带来了好运气!”我说:“大表姑真够意思!明天你赶集买东西,别忘了我的绫子条儿!”母亲说:“忘不了你的绫子条!小光子,还钱时你还和妈一起去,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年头挣钱不易,你大表姑借咱钱,多大的恩情,咱可不能忘!”我连连点头。
老舅的婚礼挺圆满,爹结账后,母亲又和我去了一趟陈家铺。母亲买了2斤槽子糕,给大表姑父打了2斤散白酒。那天母亲腰杆挺的直溜儿的,说话底气挺足。母亲说:“大姐,以后有啥事儿吱声!”
过了几年,大表姑二儿子结婚,母亲去她家待了好几天,给做被褥,绣门帘,窗帘,苫单……亲戚走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