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天气渐凉，夏花纷纷凋谢，牵牛花却依旧自信满满地盛放。
　　 其实，牵牛花就是人们常说的喇叭花，因为它的花形酷似喇叭，叫它喇叭花更是显得贴切。牵牛花的样子很简单，在秋风里轻轻地摇曳着，像思想单纯的温馨女子，和你挥着手，打着招呼。牵牛花没有重叠的花瓣，没有馥郁的花香。它不像牡丹，色泽艳丽，花姿卓绝，韵压群芳，它更缺少牡丹的那种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气质。可惜牡丹的花期很短，每年的四月花开，五月花落，经不住夏的酷暑，耐不了秋的风霜。牵牛花的花期较长，大约有四个月左右时间，从夏季一直开到秋季，越是走进秋天，开得越是恣意，越是楚楚动人。
　　 南宋诗人杨万里曾在诗歌《牵牛花》中这样写道：“木樨未发芙蓉落，买断西风恣意秋。”诗人充满豪情的诗句，着实道出了牵牛花在秋天恣意绽放的顽强精神。我也见过牵牛花盛放的花朵，但它不是开在田埂地头，也不是开在河畔堤岸上，它是开在我家小院儿里母亲编织的竹篱上。
　　 记得小时候，母亲编织的竹篱笆，每到绿意葱茏的夏季，就会爬满牵牛花的很多青藤。那些藤蔓缠绕着竹篱，一寸一寸地努力攀爬，直到篱笆的尽头，依然昂扬着，翘首眺望远方的天空。也许，牵牛花也有梦想，不然，为什么追逐着天上的太阳？
　　 人一旦有了梦想，生活就会充满欢乐和希望；牵牛花有了梦想，花朵也会吐露芬芳。秋色里，母亲编织的竹篱上，牵牛花开得正旺。那多彩的花儿有红的、白的、紫的、粉的、还有蓝的……它们在母亲的竹篱上，竞相绽放着别样的风采，像一把把五彩缤纷的号角，让你想象，令你联想，你会领略到音韵的优美与铿锵。
　　 秋色里的牵牛花开，是我童年记忆里的一道最美的亮丽风景。这风景，是大自然馈赠给我的礼物，也是母亲亲手为我制作的。假如没有那道长长的竹篱墙，会哪里来那么多恣意绽放的牵牛花？又怎会有为我儿时编织的一串串美丽的梦想？
　　 有人说，牵牛花还有一个让人倍感亲切的名字，叫做“勤娘子”。这是因为，牵牛花在黎明刚刚露出，太阳还没升起时，它就悄悄地开放出了鲜艳的花朵。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辛劳的母亲，真像是个“勤娘子”。童年，我常常看到母亲起早贪黑为我们缝衣做鞋，她是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人。我还记得，在秋冬之间的夜色里，母亲点亮微弱的油灯，在灯光下为我们兄弟姐妹赶制老布鞋，纳千层底穿针走线时的情景。
　　 做千层底布鞋实在是太辛苦了，母亲要花费掉很多的时间和精力。那时，母亲白天要去集体参加劳动，做鞋的事就只能放在夜晚的时间里。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在一张方木桌上，刷一层浆糊，贴一层旧布头，这样反反复复要做很多次才行。然后，再把糊在一起的多层旧布头放在日光下晾晒，需要数日才能晒干，最后成为一张做鞋子用的厚布板，待到晒干时，再用力从桌子上揭下来。每当母亲揭下一张厚硬的布板时，随着她抖动的手臂，眼睛里都会闪现出一些温暖的笑意。也许，那每一张用旧布和零布头拚成的厚硬的布板，就是母亲每个夜晚独创的最得意的作品，它要远远胜过我用最美的词语写出的那些精品文。
　　 当屋子一隅的旧布板，已经积攒了足够多时，母亲便开始动手，依鞋子的大小和形状的不同，来裁剪鞋底的样子。母亲把裁剪好的鞋底，按所需层数的布板要求，再把多层布板合钉在一起，然后才可以进入正式纳鞋底的程序。我最不忍看母亲纳鞋底时在煤油灯下飞针走线的样子：她用柔弱而又灵巧的小手握住鞋底，吃力地将锥子扎透厚硬的布板，然后又拔下锥子，顺着针眼穿针走线，再用力把麻绳曳紧。为了更快地纳鞋底，母亲时常还会用“顶针”推一下钢针。时间久了，“顶针”会被穿透，针扎手指的事，也是常有发生，千层鞋底内便有母亲的血渍漫漶着。
　　 即使这样，母亲也不怕苦，她还会挤出时间给邻家的孩子做鞋穿。我心疼母亲那么辛苦，便不解地问母亲：“那些孩子又不是咱家的，你干嘛给他们做鞋子呢？”
　　 母亲只是淡然地笑笑：“你没见到那些孩子的鞋子，已经露出了脚指吗？他们的妈妈实在是有困难做不了。人家有困难，我们帮帮不好吗？以后，我们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人家也会帮我们的。”她抚摸着我的头，轻声细语地说。此刻，我发现母亲的眼睛里，流泻的都是母爱的慈祥的光辉。我深深地感到，她那温暖的光辉，足以融化冬天的一条冰冻的河流。
　　 纳好一双千层布鞋底，要经母亲的手纳过几百针才能完成。母亲每纳一针，在曳动麻线的同时，都要痛苦地锁紧一次眉头。母亲年轻时的美好岁月，就是在曳动的麻线里、锁紧的眉头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了。
　　 但在那个满足不了温饱、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母亲对生活始终充满着希望，就像那些不屈不挠、不断向上攀爬的牵牛花一样，努力地绽放着自己的生命精彩。她在人生的旅途中，没有更多的奢求和欲望，只有在简单的生活里，寻找属于她的点滴的幸福和快乐。
　　 母亲为我们做了很多双千层底布鞋，有单的、棉的、松紧口的、五眼系带的，看上去都很结实耐穿，又特别漂亮，穿在脚上也非常舒适，既透气又保暖，让别人看了常常羡慕不已。
　　 穿上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我的内心深处总会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温暖。在过去的旧时光里，母亲为我们纳的千层底，不知纳入了多少辛苦，多少温暖，多少疼爱。每当我穿上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脑海中总是不敢有踏入歧途的闪念，我真怕辜负了母亲的那些疼爱。
　　 闲暇时逛超市，我发现柜台上已经很少有千层底的布鞋出现，它们的影子好像要从人们的视线里渐渐消失。下雨的时候，我总要把母亲亲手做的鞋子脱下来，小心地放在腋下，我怕雨水带走母亲留下的每一个针孔，每一条麻线，每一丝温暖。因为，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双鞋子。
　　 眼下，秋意更浓了，号角一样的牵牛花，依然在母亲留下的竹篱上恣意地绽放，仿佛永远也不会开到荼蘼。望着那些淡然绽放的牵牛花，我在最美的秋天思念起了母亲，我的耳畔宛若又响起了母亲温暖亲切的声音。
　　 牵牛花，我心中最美的花！我可爱的母亲花！
　　
　　 2021.09.25（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