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秋节的前几天，我们这座小城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望着绵绵秋雨，爱人嘴里不时地叨念着：家里的房子不知还漏雨不漏雨？他本不想打搅耳朵有点背的婆婆，可还是忍不住地给婆婆打过去电话。婆婆张冠李戴半天后，总算听明白了爱人的话，回答说房子还在漏雨。爱人听后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急着要回家。我劝道：现在正下着雨，你回家也无法干活的，还是等到雨停了再回家吧！
　　 在婆婆家里的一面西墙，经过岁月的侵蚀，有了不少的裂缝，遇到雨天满墙往外冒水，把整堵墙侵蚀的阴暗潮湿，劣迹斑斑。前段日子，爱人回家进行了修补，抹了一层水泥，又刷了一遍沥青，心里总算安稳了，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了，谁知，这面墙还是没有经受住这场大雨的考验。
　　 此后几天里，他每天心神不定地盯着窗外，雨落在地上，打在他的心上。从他忧虑的目光中，我看得出，他的心早已飞回了母亲家。
　　 十五的头一天早晨，老天爷总算开了眼，雨过天晴，艳阳高照。爱人和我商量后，决定一天也不能耽搁了，下午就回家。
　　 我和院长请了假，又给婆婆买来了无糖月饼，无糖猴头菇饼干，外加一只烧鸡。婆婆有糖尿病，这些无糖食品，不必担心婆婆血糖升高，又让她美美地享受到过节的美食。
　　 等到吃完中午饭，我们上车准备走时，家里的轿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了。爱人急忙给儿子小勇打去电话，让小勇开车送我们回家。小勇正开着刚买的新车和对象在外兴致勃勃地兜风呢。接到他爸的电话，小勇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车上，还坐着他的女朋友小梅。小梅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眉清目秀，嘴巴甜蜜，她已经来过我们家，我们对她很满意。听说要回老家看奶奶，她也要跟着前去。她买了很多礼物，哈密瓜、鸭梨、香蕉。更让人惊喜的是，小梅还捧着一束鲜花。小梅开着花店，来我们家时，曾经赠给我一束鲜花，现在回婆婆家，她又给婆婆带着一束鲜花。我暗赞道：这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孩啊！有准媳妇同行，我很欣慰：这是给婆婆最好的大礼啊。因为婆婆一直牵挂小勇的婚事，前几天还打电话说，邻居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在市里上班。可小勇已经搞上对象了，爱人只好告诉婆婆不要操心了！这次小梅回家，婆婆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三
　　 小勇开着车，我和爱人、小梅一路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来到了婆婆家。等进了婆婆家门，看到婆婆正坐在太师椅上发愣，脸上带着愁容，可见了我们立刻转忧为喜，眉开眼笑。尤其是见了小梅，更是兴奋得乐颠颠的，矮小的身子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拉着小梅手仔细端详，只夸小梅长得漂亮，把小梅夸得不好意思，满脸红晕。小梅“奶奶、奶奶”叫着，把手里的鲜花献给婆婆，婆婆把鲜花插在灌满水的花瓶中，放在迎门的桌子上。顿时，家中蓬荜生辉，一派生机。婆婆端详着鲜花心花怒放，满屋子喜气洋洋的气氛。
　　 在我们说话工夫，爱人忙走进里屋，看着阴暗潮湿的西墙，皱起眉头。婆婆随在他身后叹口气说：“一连下了几天雨，西墙一直滴滴答答的往外冒水。我弄了好多张纸被子铺在床上，都湿透了，这几天把我愁死了！”
　　 我看着地上还堆着湿淋淋的纸被子，上面有婆婆凌乱的脚印。我无法想象，婆婆是怎样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做饭的。
　　 爱人说道：“妈，别愁了，这次回来一定把它弄好，再也不让它漏雨了！”
　　 小勇听说要修墙，立刻和小梅低声商量，给奶奶修完墙再回家。小梅满口答应了。
　　 爱人拿着补墙的防漏雨胶带，和小勇一起先来到隔壁小强家。修补墙面必须在小强的楼梯边，这无形中给小强一家增添了许多麻烦。爱人对小强两口子说着歉意的话，可小强却毫不在意地说：“大哥你太客气了，咱俩家谁跟谁呢？”
　　 小强热情地把楼梯腾出位置，爱人和小勇站在小强的楼梯边，在墙的裂缝上挨个贴着胶带。夹缝窄小，空间有限，缝隙只能容下爱人的一个手指，他每贴一处，都要费很大劲。爱人趴在墙根，瞪着眼睛往里瞅着，关键时候喊着小勇帮把手。胶带得两人同时拽住才能贴上，两个男人，魁梧的身子无法施展，只能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拽住胶带的一头，另一只手拽住胶带的另一头，偏了不行，错位不行，一不小心胶带贴错位置，胶带便废了，还得重新再撕胶带。
　　 小强把小勇推开，“你起开，让我来吧！”他站在楼梯的另一头，嘴里不断喊着：“大哥，你手往上点，按住别动，我这边动就行了！”
　　 “大哥，你的那头偏了，再往下点。”
　　 “大哥，那边还有一道缝，再贴一张吧！”
　　 ……
　　 上午时间正是小强洗车生意兴旺时刻，我过意不去，忙说道：“小强，你去忙吧，还是让小勇和他爸一起弄吧。”
　　 小强摆摆手：“嫂子，不是我小瞧孩子，这活他干不了的。”
　　 说的也是，小勇那魁梧的身子趴在楼梯边，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可耽误小强生意实在让我过意不去。小强妻子把我拉到一边：“嫂子，你不要管他们，让他干吧……”
　　 在小强的帮助下，爱人把西墙的裂缝都贴上了胶带。等一切弄妥当了，爱人松了一口气，忙腾手掏出香烟，递给小强：“兄弟，多亏了你帮忙，真是不好意思了！耽误了你半天生意。”
　　 “大哥你怎么和嫂子一样，尽说些见外的话，如果你们再这样，以后有事我不管了啊！”小强佯装生气，故意沉着脸，没有笑容也让我们感到可爱。
　　 回到婆婆家，爱人和小勇踩到床上，开始贴家里这面墙的裂缝。他们在墙上比划着裂缝尺寸，我剪开胶带，递给他俩，俩人干活很麻利，不一会儿的工夫，整堵墙漏雨的裂缝都贴上了放漏雨胶带，银灰色的胶带，纵横交错的线条，仿佛在墙上开了一扇窗户，别有情趣。
　　 婆婆看着满意的说道：“好了，这下子我放心了。再下雨也不怕了！”
　　 爱人说道，“下次下雨看吧，如果还不行，只能大修补了！”
　　 看着天色已晚，小勇和小梅还要赶回家，我忙着去饭店炒了几个菜。粉皮靠肉、鱼香肉丝、家常豆腐，婆婆又切了一大盘子香肠，满满的一大桌子菜，加上米粥，包子，馒头。一家人围桌而坐，把一顿晚餐吃得舒心暖心。
　　 小勇吃完饭要走了，婆婆千叮咛万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小勇满口答应着，小梅在车上和我们招手告别，婆婆站在门外，目送着他们的车子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二
　　 八月十五的早晨，我们吃完早晨饭。婆婆把冰箱里的冻肉和排骨拿出来，让它们慢慢解冻。爱人说：“妈，不要忙活了，孬好吃点就行了，平日里肚里油水大，也不在乎吃什么了！”
　　 婆婆说道：“知道你们过节要回来，我专门骑着三轮车到城外村子买来的排骨，比县城便宜好多呢！”唉，婆婆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手里攥着公公给她留下的大把票子，可她还是斤斤计较，处处精打细算。买排骨要跑到八九里外的村子，这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让我们儿子儿媳情何以堪呢？面对这样的婆婆，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
　　 爱人也在埋怨婆婆。婆婆却不耐烦了，拿着洗澡用品催我带她去洗澡。婆婆除了夏天在家里洗外，春、秋、冬季，我每回一趟家，便带她去洗一次澡。这已经成了我和婆婆的约定，我和婆婆的感情，也在一次次的洗澡中逐渐加深。
　　 来到澡堂，老板娘已经认识我了。她微笑着对婆婆说道：“瞧您多有福气，到时候就有人陪您洗澡，这样的媳妇去哪里找啊！”
　　 县城的浴室是盆塘。一间屋子，分里外两间，里间是两个浴盆，外间是更衣室。我小心翼翼地把婆婆搀扶到浴盆里，婆婆躺在盛满温水的浴盆里，头枕在盆边，闭上眼睛，汪汪一盆的大水，柔柔软软，润润温温，如软铺般仰天躺在上面。水，顺服，可心，亲切地抚摸着全身，她借助水的浮力四肢敞开，沐浴着水的温暖，与水融为一体，感觉轻松、爽快极了。她惬意地感叹道：“还是在澡堂子洗澡舒服啊！”
　　 看着婆婆惬意的表情，我心中有种愧疚：夏天里让婆婆来澡堂洗澡，她一直在拒绝，说在家里端盆水就洗了，可她心里还是渴望在澡堂洗澡的啊！八十多岁的人了，我还能帮她洗几次澡呢？我暗自告诫自己：今后要多带她来澡堂洗澡了！
　　 我给婆婆搓背、搓身、洗头，和婆婆脸对脸，身贴身，腹背相亲，呼吸相闻。那一刻，我想起给母亲洗澡的时刻，母爱的温暖又一次涌遍我的全身。
　　 我们洗完澡回到家，爱人把排骨已经炖好了。爱人又炒了几个菜，婆婆拿来饮料，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芳香四溢。一家人不用你推我让，毫无顾忌地拿着筷子，吃着自己喜爱的菜肴，吃在嘴里，甜在心里。普通人家的节日，不在大饭店，却更有家的味道，温馨中带着甜蜜。
　　 吃完饭，我准备把桌子上的鸡骨头扔给花猫，才发现家里的花猫不见了。我忙问道：“妈，咱家的花猫呢？”
　　 婆婆叹了口气：“唉，跑出去好几天了，没回来，估计死到外面了！”婆婆说着，眼圈红了。
　　 啊！我心头一震。花猫在婆婆家有十几年的年头了！如果按照猫的年龄来算，它是属于年迈的老猫了！多年来，它把婆婆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不离不弃，相依相伴，给公公婆婆的生活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就连公公病重在市里住院期间，花猫也是守着婆婆的家，等待着主人回来。在婆婆家中，它从一个猫仔，成长为一个猫小伙，又长成一个猫汉子。它是个公猫，却放弃了做猫爸爸的机会，一直守在婆婆身边。婆婆曾经养过小狗，猫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最后死的死，跑的跑，都没能坚持到今天。唯独这只猫，和婆婆相伴到现在，成了婆婆最忠实的伙伴。
　　 公公走后，花猫好像通人性似的，不再出去疯跑，日夜陪伴在婆婆身边，让孤独寂寞的婆婆有了少许慰籍。婆婆有了好吃的，会给花猫留一口。家里没了好吃的，婆婆跑到超市给它买来火腿，放在冰箱里，花猫饿了，她便用小刀切一块给它。平日里，婆婆“咪咪，咪咪……”的叫声，好像呼唤自己孩子一般。花猫在家时，会温顺地依偎在婆婆身边，围绕在婆婆的脚下，躺在婆婆的怀里，和婆婆抱团取暖，让寂寞家中有了生机。
　　 前段日子回家，我们发现，花猫吃东西少了，身子明显消瘦了，嗓子叫不出声了，脚步也变得老态龙钟了，它再不是那个生龙活虎的猫小伙了，小花猫变成老花猫了！世间万物逃不脱由青葱到暮年的过程，花猫也是如此，我们只能眼巴巴看着它一天一天衰老下去，却无能为力。
　　 爱人说道：“看那几天的状况，花猫准是是死到外面了，它是不忍心死在家里，让您伤心，才到外面去死的。这花猫真是个好猫啊！”
　　 婆婆叹息道：“是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猫了！早也找不到这样的好猫了……”她噙着泪，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花猫的失踪，对婆婆是个不小的打击。
　　 爱人说道：“妈，别难过，改天再给您找个小猫来！”
　　 婆婆摇着头说道：“不要了，不要了。养这些宠物是小生气，养出感情了，丢了死了怪难过的，不养了！”
　　 “就是啊，妈，咱不养这些动物了……”我在脑子里极力搜刮着养宠物的危害，鼓动伶牙俐齿在劝慰婆婆，“妈，我早想说您了，您养这些宠物弄得家里多脏啊！夏天招蚊子苍蝇，家里气味难闻。还得操心它们吃喝，以后您的年纪大了，自己能顾住自己就不错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它呢？再说，明年您的孙子结了婚，孙媳妇来到家中，看着家里脏乎乎的，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放呢？等您有了重孙子，我们接您去城里帮我们带孙子，那时，您高兴还来不及，早把那猫忘了！”
　　 我给婆婆画了个大饼，给她描绘出一幅美好的远景图。婆婆高兴地眯着眼在笑：“好，好，坚决不养了！”
　　 吃完中午饭，我们准备回家了。婆婆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们：“你们要走啊，不能住一天吗？”
　　 我说道：“我们假期不休息，请假回来的，过两天我们再回来吧！”
　　 婆婆不舍地叮嘱道：“那好吧，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啊！”
　　 爱人说道：“知道了，妈妈。”
　　 婆婆又要给我们这个那个的，我们谢绝了，说坐公交车拿东西不方便。她听从了我们的劝告，不再张罗。
　　 婆婆站在家门口，和我们挥手告别。阳光下，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满脸的桃花盛开，是那么灿烂，那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