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一盅乡愁(散文)
一
九月,又到一年开学时。那年我考上高中,就要离开家,去县里读高中了。
恰是秋天,秋高气爽,北雁南飞。此时,庄稼地里一片繁忙景象,正是连队抢着秋收最忙的时候。父亲忙得很,请不下假来送我。我心里那个急就别提了,还尽力安慰父亲:没事的,我都多大了,一个人蛮行的。其实,心里巴不得父亲来送我呢。
第一次离开家,难免有些不舍。因为从小到大,我没有离开过父母,乍一离开,真是无法适应,人还没有走,就想流泪了。那天早晨,母亲早早起来,做饭,给我收拾行李,再三嘱咐着我。
听到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我答应着:“亲爱的妈妈,我记住了,你老人家放心好了。”母亲知道我是听得不耐烦了,就过来轻轻点我一下额头:“不要烦妈妈嘱咐你,要记住才行。要知道,你这一走,好长时间妈妈唠叨你都听不见。”
“妈妈,你错了,你的唠叨会时时刻刻在耳边的,即使你不在我身边唠叨,那曾经的唠叨也会余音绕耳,久久不息的。”我顽皮地说笑着,母亲也被我说的笑起来。其实,我很不情愿离开家的,我怕我坚持不住,会想家的。
一个连队的,大一些的孩子,在学校上了几年高中的高年级学姐学哥们对我说:“去吧,学校挺好的,离学校不远的街角处有郝婶在卖山丁子,也像咱们家里一样是糖煮的,又酸又甜,挺好吃的。几角钱一盅,同学没有一个没买过没吃过的。”
我从来没有买过山丁子吃呢,除了吃母亲煮的,就是邻居煮的。当成一种商品在卖,还真没有经历过,感觉挺有意思的,别开生面啊。我也不知为什么,心儿动了一下,一盅山丁子,捧在手里会是什么感觉?对于即将离开家的我,又是一种怎样的抚慰呀?
母亲继续唠叨着,花猫似乎听出什么端倪,也跟着跳起来,直往我怀里扑。它好像知道我要到外面求学了,好久才回来似的。黑子倒是没有那么脆弱,它呆在一旁眨一眨眼,故意避开我的目光,暗自在打什么主意似的,又信步闲庭不理不会的,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很是大度自信。我喜欢家里的花猫,也喜欢黑子。花猫是我在家时学习读书的陪伴,每当父亲母忙着出去工作,家里就只有花猫和黑子陪伴身旁。花猫在院子里一会儿树上一会儿房顶,黑子就安静地守在门口。
就要离家了,看着家里这满满的小院,心里的不舍,真是难言啊!
我喜欢家里的花花草草,母亲栽种的,最多的就是太阳花,也叫马齿苋、午时花、半支莲、松叶牡丹,这花好养活,又开得绚丽多彩。母亲喜欢多种些花,再有波斯菊、蜀葵、大丽花等等。再有,前后院子里种的各种蔬菜瓜果,什么李子、花红果、草莓等,好多果树呢!还有黄瓜、柿子、茄子辣椒各种蔬菜。我最喜欢的就是父亲给我种下的小菇娘,既好吃又能在未成熟时,咬着玩,那声音发出最甜美的声音。
还有呀,我喜欢吃的瓜子,也就是向日葵。母亲总是围着院子种上一大圈,再在院子里留下几垄地种上,春天葵花翠绿伸展的大叶片,好似是一叶叶梧桐叶子,在风里哗啦啦发出声响。当向日葵盛开时,那黄黄的花朵,好似一张大大的圆盘,周围有一圈儿黄色的花瓣似一瓣瓣金灿灿的小火苗儿,即鲜艳又璀璨。每天站在园中,欢喜地迎着早晨的阳光,目送目迎着我背着书包天天上学、放学。
要说我最难舍的,就是父亲从山里采回来的山丁子果子。那一串串山丁子,红绿参半并不均匀,有一种特有的气息,那一定是山的味道吧!这在别的果子里,很难嗅得到的,清新、淡淡的香,很悠长又很难忘。
二
我从小都很独立,别看家里就我一个女孩,但父母对我从不娇生惯养。
坐上公交车,我和同学也是从小的同伴,我们欢天喜地离开了家,向着学校驶去。
秋风习习,风里裹着稻谷和大豆成熟的清香。透过车窗,一眼望去,曾经绿油油的庄稼,此刻已经是金黄一片,到处都是一派繁忙与喜悦的景象。机器隆隆,人声鼎沸,再有马嘶牛声。那些身影再熟悉不过了!我知道,那个最卖力工作的一定是我的父亲,正低头忙碌着。父亲辛苦耐劳,一辈子勤勤恳恳,干一行,爱一行,在他最热爱的土地上奉献着青春,挥洒着汗水。
小时候,每次从田地里回家,父亲总是喜欢从山中采一把野花,或是野果子回家的。我也总是在连队口等着父亲回来,最喜欢的当属父亲采回的山丁子。从酸涩的山丁子开始,父亲就采回来,因为没有成熟,父亲只是采回几粒,先让我尝尝山丁子的味道。
父亲常对我说山是最无私的,它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出来,而从不计较得失。父亲爱这山,尽管山如此之大,如此广袤,父亲却很熟悉,就好似熟悉自己一样,从来也不会迷失。父亲在山里工作时,喜欢大声喊话,喊着:嗨,你好!
山回应着:嗨,你好!
山,胸怀同样宽广,同样如海洋一样容纳一切的。
我也喜欢山,喜欢吃山丁子。这种野果子,我们小孩子没一个不喜欢吃的。我么从小吃到大,百吃不厌。从青涩到成熟,我一直吃到深秋时候,甚至到了冬天,山里的山丁子树上也会留有几颗晶莹剔透的果子。白雪映着红红的果子,摘一串下来,捧在手里又是何等的惊喜与快乐呀!
刚到学校,我就迫不及待去找学姐学哥说起的卖山丁子的郝婶。
果然,在学校附近的角落里,找到了她。她干净利索的样子,头发梳得很高盘在脑后,穿着碎花衣裳,戴着白色套袖,穿着米黄色凉鞋子,说话既幽默又和气,同学们都很喜欢和她聊天说话。她每天都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街角卖山丁子,她不用称称,而是用一茶盅量,几角钱一盅。人们走到她身边,喊着郝婶来一盅子。她就微微笑着,拿起茶盅揭开盖子篮子上的兰花布盖,麻利地就来那么一盅,倒在早早折好的纸包里。我也学着人们那样喊着:郝婶,给我来一盅。郝婶也给我来一盅,她每次都笑着:丫头拿好了,还热乎呢,乘热吃吧,好吃嘞!
我想家了,就去买上一盅吃,边吃边和同学聊起母亲给我煮的山丁子,比这好吃,要甜一些。以后和郝婶熟悉了,就算是不买她的山丁子,也去她身边蹲一会儿,以此感受一下山的味道,再听她说说去山里采山丁子的事儿。
那时,一聊起山丁子,我心里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幸福,好开心……
三
在学校时,每到周末我都要赶公交车回家。有时还没进家门,就直接去山里或是田地里寻找父亲。每次父亲见到了我,都会开心地给我讲山里的事情,从小小的小松鼠到又猛又凶的黑狗熊,再就是天上飞的各种鸟儿,什么锡嘴雀、交嘴雀、斑鸫、啄木鸟、北朱雀等等,再到水里的鱼类,什么船丁子、狗鱼、柳根鱼……
真是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别人或许感觉我们那儿又冷又寒,但是住久了,反而习惯了。我深爱着脚下的这方水土,真有一种故土难离之感。
我会经常想家,明明周末回家的,周一返校后,就开始想家了。等到周三时,就去老师那里请假,就是找理由想回家。老师好似看透了学生的心里,从来都不会随便批假的,如果我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碰一鼻子灰的。
好在父亲一有时间就来看我,还给我带来母亲做的饭菜,让我饱饱的吃一顿。这,就是为了让我不要太想家,谁知饱餐过后更想家了。
那时因为学习忙,有时会很长时间没回家,加之父亲也忙得没有来看我,别提我的心里有多难过了。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了我们家的黑子在学校附近。难道它是想让我回家吗?原来,每次我一踏上公交车,黑子就会跟在后面跑,渐渐的,它已经知道了我的学校方位了。难怪我临走时,它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原来,它早就想好了,它能来看我的。我抚摸着黑子,心里这滋味啊——又是欢喜又是一种安慰。
黑子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它看着我,呼呼地喘着粗气,身上粘满了草叶露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它是从林子里一路跑来的。怕是走公路,对它来说,还是不习惯的吧。虽然它不会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它的心跳,它的气息,还有它想说的什么话。它一直盯着我看着,一遍遍向我怀里扑着,好似说:你咋在这呀?咋不回家呀?家里人都想你啦,连不听你话的小鸭小鹅们也想你啦,还有那一双燕子,因为你不在家,不在院子里又跳又唱的,它们都很少歌唱了,还有妈妈都很少唠叨了,想你想的要哭呢,快回家吧……
那一切,是多么的幸福呀,现在想来。
毕竟,黑子也有达不到的地方。我又一次次离开家,一次次去了更远的地方。黑子再也达不到了,何况它也老了。
后来,我继续求学,再到工作成家,离家越来越远了。我不仅离开了家,也离开了那片土地了。从此,再也没有寻找到像郝婶那样的家乡女人卖山丁子,甚至说起山丁子,听到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不知我在说什么,竟然无法想象出山丁子是什么东西,也无法与一种能吃的山野果子联系到一起。以至于每次父母打电话来,问我想吃家乡的什么,我都会说:“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什么也不想,就是想吃山丁子了。”
一年又一年,时光流逝,家乡的许多事渐渐淡忘了,唯独还会想起那一盅山丁子。那酸甜的滋味,那山的独特味道,现在想来才大悟,原来那就是乡愁呀!满满的,一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