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叫人名的猫(散文)
我的少年时期,大多数的小伙伴大都有外号,这外号叫的时间长了甚至会代替了大名,都记不起本名叫什么了,而且这外号起的也比较贴切、形象、生动。譬如我,因为后脑勺长得比较平,被小伙伴们取了个外号叫“梭鱼头”,再譬如我弟弟,因为小脸尖下颏,外号便叫“猴头”,还有“大白梨”(脸色太白)、“毛驴太君”(下巴太长)、“李大眼”、“二奔儿头”等等。你还真别说这外号起得惟妙惟肖,还真像这么回事。我们中学里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有个同学叫李国防,因为长的头小身大,有些比例失调,外号便叫“小脑袋”。这“小脑袋”上有一双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不烦人,却常被人欺负,尽管他的爸爸文革前是个很大的官,可是后来被人打倒了,成了没落贵族。于是李国防的身后常有人喊“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当时学校里盛行“读书无用”“造反有理”,大家都不愿意上课,倒是很喜欢参加文艺宣传队,蹦蹦跳跳,无拘无束,男生女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玩。小脑袋也不例外,他是削尖脑袋往宣传队里钻,尽管他形象不行,嗓子不行,他自称会打扬琴(其实刚学一个星期),只能磕磕绊绊地演奏“东方红”和“敬爱的毛主席”,还不会变调,正赶上工宣队里有他家的亲戚,开了个后门,这才勉勉强强加入了宣传队的乐队,借那扬琴的光,这小脑袋还坐在乐队的正中央,其他的乐手当然不服,就想方设法挤兑他,那时候的文艺宣传队,除了对口词、枪杆诗、三句半、快板书,需要演奏的总共也没几支曲子,可就是不断地“变调”,一会A调,一会B调,看小脑袋好不容易跟上了,又改成降B,结果可想而知,小脑袋最后还是哭丧个脸,离开了他最喜欢的文艺宣传队,那一刻,我的心里特别不好受,觉得小脑袋太可怜。
几十年后,宣传队的老同学聚会,酒桌上有人又提起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可是人家李国防同学却一点也不介意,还跑前跑后让每个同学登记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就跑出去了,等到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气喘吁吁的赶回来,笑眯眯的送给每个同学一份打印得工工整整清清楚楚的通讯录。为此,大家都站了起来,共同敬李国防同学一杯。那天分手的时候,我们紧紧拥抱,他对我说:异地他乡,你多保重,同学们的电话号码都给你了,别断了联系。可是,从此后,我真的再没有了他的消息。
最近,我们家楼道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大肚子,小脑袋,是一只流浪猫。弄不清楚它是怎么样钻进安全门的,只知道那是最冷的三九天,如果把它赶出去,很快就会被冻死,于是整个楼栋的人都动了恻隐之心,几乎每家门口都多了个小碗,不是水,就是食,眼瞅着这小脑袋的肚子越来越大,它的食品大都是从饭店里打包来的,质量当然不会差。当然,也有断顿的时候,过春节的那段时间,我们楼栋里的人不是去老人家吃饭,就是回老家过节,等我们再看到它的时候,整个猫已经饿的瘦了一圈,可还是没有离开我们的楼栋,它见到我们一点也不生,恹恹的懒在暖气包上,只看得我心生悯怜,赶紧给它弄了点吃的,即便是这样,它也不慌不忙的慢慢度步,来到饭盆前转了又转,闻了又闻,待我们走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吃,高跷的尾巴晃来晃去的,身上透着一股贵族气,尽管它已是没落贵族。
我看此情景竟莫名其妙地想起李国防,想起他老爸落魄时他被人家欺负的情景,当然也想起了那小脑袋和小眼睛。这样我就随口喊了一声“李国防”,谁知它竟撇下饭盆抬起头来眯缝个眼睛看着我,再吃,再喊,再看,如此反复几次,它便牢牢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以后不管它在哪层楼,只要我喊一声“李国防”,它便喵喵叫着来到面前,不仅围着我的腿转,而且还要跟我进屋。这可惹急了爱人月牙儿,生怕“李国防”的身上有跳骚,便大声喊着去撵它,一般的猫这时候肯定夺路而逃,而“李国防”却不,而是非常优雅的缓缓转身,慢慢走开。还有几次,我一开门“李国防”便要进来,可是一听呵斥,便自己找台阶下,把已经抬起的前爪尽力前伸,做出的竟是抻懒腰的姿态,仿佛在对我说:“谁想进你家了?我只是有些乏了而已。”
现在,每天上班,“李国防”便在楼梯上侯着我们,有时还隔着楼梯的栏杆伸出爪子扒拉扒拉我的胳膊,简直不拿自己当外猫。月牙儿打趣说:“我看这‘李国防’更像是只女猫。”久而久之,每天上班、下班的时候,如果看不到“李国防”,心里还有些惦念和空落落的感觉呢,每次酒桌上常有人提醒我:给“李国防”带点好吃的回去吧!于是饭桌上的剩菜剩饭就成了“李国防”的美食。
早上急急忙忙出门,看到“李国防”就在门口趴着,目光中满是期待,我只好对它说:“来不及了,晚上回来再喂你吧。”中午燕子领朋友过来,吃过饭已经走出包房了,突然想起“李国防”,连忙回身打包,整个一条黄鱼。晚上下班回来,在二楼半上被人喊住,最后通牒:大家都不要再喂“李国防”了,因为天气渐暖,它可以出去,因为它总在三楼便溺,因为它就要下崽了。理由很充分,让我无话可说,来到四楼看见正在楼梯的栏杆间探头探脑的“李国防”,好象已经知道了人们就要驱逐它的消息,显出少见的慌张,微弱的叫声中还有一丝哀怨,我的心里徒生不忍,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那盒家炖黄鱼,一边喂它一边说:“多吃点吧,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喂你了,增加点营养,出去之后好好下崽,明年冬天拉家带口再回来。”埋头苦干的“李国防”好象没怎么听进去我说的话,只是高高跷起的尾巴摇来摇去。
月牙回家也带来鱼虾,可是“李国防”竟吃不下了,只是转转磨磨想进屋来,要是平时早就撵它,可这次月牙也动了恻隐之心,不仅没撵,还摄影留念。
天越来越暖和了,突然“李国防”不见了,是不是它离开我们了?
我一直不敢打听“李国防”的消息,生怕噩耗。因为这个楼栋里希望它死的人太多。可是很奇怪,尽管“李国防”丢了,楼道里却一直留着它的气息,让你难以忘记。
日前可算碰到一个不愿意它死的邻居,那位邻居家的厅里摆着大大的佛堂。她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李国防”没死,已经被她送给了亲戚家开的饭店,那里没有饥寒与追杀。
她也给我带来了坏消息:李国防的孩子都死了,是被人扔到楼下摔死的,为此“李国防”也受了伤,它是为了保护孩子发疯似的冲向恶人而被打伤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这难受之中也有愧疚:那天我上班的时候一开门,李国防便嗷嗷叫着从楼上跑下来,看到我那个亲啊,翘着尾巴绕前绕后的叫,挡着我的去路。这是它再次失踪一段时间的重现,明显瘦了,显然已经生产,于是我说,等我回来就给弄好吃的啊,别乱跑,小心人家打你……
谁知道,这便是最后一次看到它。事后我总在想,那天我要是先给她弄点吃的再上班去该多好啊,因为喂的不仅是它还有它的孩子。
还是那句话,做坏事越迟疑越好,做好事越果断越好……。譬如去看望病人老人 ,譬如答应人家的事情,譬如喂养李国防、王国防、赵国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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