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布谷鸣时说杜鹃(散文)
今年的夏天,我随团在大冶保安镇小住,总感觉今年与往年不一样。哪不一样呢?哦,原来是晚饭后散步,总能听到布谷鸟的声音。曲折盘旋的山径旁,是连绵不断的山岚,山上长满了松树,松下是成片的杜鹃,远远望去,层林尽染。而布谷鸟的叫声,便是从这山谷中传出来的。
也许是因为我离开家乡太久了,也许是因为我久居矿冶之城——黄石,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说起来应属于另类,似乎离大自然很远很远,今天冷不丁地听到一声布谷鸟的啼鸣,便感觉如同在做梦一般。
这里布谷鸟的叫声,与我童年留下的记忆略有不同。在我的家乡中山,布谷鸟的叫声是极富个性的,且充满了乡土的韵味。每到清明前后,布谷鸟就会来到村后的树林。家乡的布谷鸟是孤单的,它从不群居,落地亦是极少。你看到它时,多半在枝头跳跃,或是从麦浪尖上一掠而过,留下几声短促而简洁的鸣叫!偶尔,它还能惊起一对正在麦浪里谈婚论嫁的竹鸡,空留下一阵细碎的翅膀拍打声。家乡的布谷鸟是朴素的,它小小的身子,灰灰的颜色,一幅平平常常的样子。不论谁看到它,都不会将它的本身当作一道风景。细想起来,那模样倒有几分像是穿着粗布衣服的老母亲。
在家乡南朗,濠涌村的村民们从不唤它叫做布谷鸟,而称之为“早插早熟”。据考证,其名的由来,竟是因为它的叫声与粤语中的“早插早熟”酷似,且它开始歌唱的时候,也恰是家乡春插开始的时间。尽管“早插早熟”的叫声是那么嘹亮,直入人心,但在我生命中能听到的时间却是非常短暂的。这天籁之音对我来说,早已经成了生命中的奢侈品。
时光荏苒,岁月流转,离开家乡的我在不知不觉已人到中年。2009年,我左手牵着年华,右手系着倒影,走出经营了15年的家,带着孩子回到母亲家中,祖孙三人一起住在家乡的老宅里,伴随木门铜锁生锈的时光幸福或疼痛地成长着。
我的孩子在母亲的关爱下茁壮成长,看起来如一头牛犊一般壮实。而母亲的一头青丝,却在布谷鸟年复一年“早插早熟”的叫声中慢慢变白。母亲每日忙碌着,替我细心地照看着孩子,默默关注着我的生活和心情,坚持做着她力所能及的一切。望着渐渐衰老的母亲,我的内心异常纠结,总觉得自己就跟鸠占鹊巢的布谷鸟一样,无穷尽地侵占着母亲有限的生命。孩子永远是天真的,他并不知道我的心中有着“布谷鸟”的情结,快乐而简单地活着。我的母亲却老了,老到喜欢走到村后的后门山中去听布谷鸟的叫声。
我不清楚母亲何时养成了这个习惯,只依稀记得是在我回家居住以后才发生的。也许是因为我太忙了,我的岁月早已被埋没于纷繁的世事中;也许是因为我太俗了,早已无暇去留心于这些生活的细节。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去后门山听布谷鸟的叫声遂成了母亲的习惯,我和孩子经常拿此事笑她,她只是笑一笑,不做任何分辩,只是依旧坚持着。在一年又一年的初夏生活中坚持着,让我们感觉那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2011年清明节,天刚蒙蒙亮,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母亲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却是一脸的兴奋。她扯下我手中正在洗脸的毛巾,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我当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遂跟随她出门而去。
母亲带我去的方向是村后的后门山,在后门山的山林深处,有一只布谷鸟正在巢中孵卵。母亲还没走近,就远远地就指给我看,那开心的样子,就仿佛是看到什么奇迹一样。我苦笑地摇了摇头,准备返回村里。突然听到她嘴里嘀咕出一句,让我大为震惊。
“谁说布谷鸟有着不抚养后代的恶习?布谷鸟一样抚养后代呢。”
原来母亲一直就知道我的心事,知道我的心中有着“布谷鸟”的情结。她年复一年跑到后门山中,并不是为了去听布谷鸟的叫声,而是为了找到今天的这幅风景。我望着那只正在孵卵的布谷鸟,心中波涛汹涌。我的母亲虽然不善言辞,却用这种人间最朴素的方式,去化解我“布谷鸟”的心事,表达她自己对儿女的真心。
望着这只正在孵卵的布谷鸟,我想自己与孩子经常拿听鸟语的事情笑她,深感惭愧,那种内心受到的巨大震撼,是无法言表的。
此刻,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是被母亲的爱意深深地包围着,是被这四周的美景深深地包围着,母爱对我来说,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是人间至善至美。我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母亲,深吸了一口气,我感觉这里的空气竟然是那么的香甜与清新……
移步前行,放眼远望,只见风吹云过。我的思想如云一样在东奔西跑,那过去纠结的一切一切,在顷刻间,都被眼前的事实风化成戈壁的沙丘。而我,只留下两袖清风。在这只筑巢孵卵的布谷鸟身上,在自己生命行走的风景中,我看到了许多东西,有倾诉、有痛苦、有坚强,还有母亲那一颗博大而脆弱的心。
我们的生活不会是静止的,一个人生命的意义,是在别人的心中看见自己的心。
望着这只布谷鸟,我心里知道,布谷鸟的春天已经到了。春天于我生活的最细微处,熠熠生辉。我的情,虽藏于暗,可我的眼泪,却在此时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松下火红的杜鹃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