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皮囊(随笔)
一年到头,太阳离我们有远有近,让天地间的情意忽热忽冷。山川大地最懂得什么时节穿什么衣装,什么环境展露什么样的表情。嫩黄的披纱,碧绿的长裙,橘红的风衣,洁白的睡袍,每一次变化都在地面画成画,在风中谱成曲,在天空写成诗。
它们真的太美了!在太行山的秋天,每一棵树枝上都挂满奶奶藏着美食的小篮;在九寨沟的颜色里,每一双游人的眼睛都被染成了少女的美瞳;行走在呼伦贝尔的小河边,每一位鲁夫蛮汉都会顿生九曲柔肠;置身那拉提草原的怀抱,谁不想醉卧个千年万年,直至把自己变成一片草,一簇花,一角天堂。
太多的美景铺满了世界,任何一处都贯穿着天然艺术的光芒。尽管我们看到的都只是这颗星球的皮囊,但皮囊正是造物主最用心的创造。它覆盖了坚硬的岩石,包裹了炽热的岩浆,把含情脉脉、异彩纷呈的一面留在了人间。即使是沙漠,即使是戈壁,即使是海洋,也无不昭示着造化之尊,自然之奇,肌肤之美。贴近它们,亲吻它们,你一定会闻到母亲的乳香,更有爱人的味道。
上天造人,授人以皮。皮的色泽有黑有白,有黄有棕,但那不是为了区分善恶,更不是为了辨别良莠,而仅仅是源于不俗的文化创意,只为了让人群五颜六色,多姿多彩。皮的外观也各不相同,存在明显的个体差异,带给人们或美或丑的视觉偏见,但那并不影响世间的和谐,每一张面孔在爱的人眼里都灿烂如花。
上天造万物,赐万物以皮囊。植物有皮,动物有皮,许许多多没有生命的物质也有皮。皮给了它们护罩,襁褓,也同时给了它们形象和尊严。即使我们喝一碗米粥,都会在表面喝到一层胶状的皮,那是它作为粥的脸面。
皮是如此金贵,它举起了万物万灵的招牌。
电影《沉默的羔羊》中,有一个专剥人皮的恶魔。他把年轻女子的皮肤一块块剥下来,缝制自己的美装。就像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酷吏,就像那些蘸百姓血汗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官僚,就像那些用人海战争赌博政治权杖的皇帝,他们刀割别人,美化自己,强化统治。
古代第一个想到并用到“剥皮抽筋”的人是谁?那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恶魔,比剧毒的蛇蝎、掏肛的鬣狗更坏。
影片《满清十大酷刑》描述活剥人皮之法,即把人埋入土里,只露一颗脑袋,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拉开头皮,灌下水银,使肌肉与皮肤扯离。埋在土里的人痛得不停扭动,又无法挣脱,最后身体会从头顶破口光溜溜地爬出,只剩下一张人皮留在土里。皮剥下后还要制成两面鼓,挂在衙门,以昭炯戒。
在中国流行上千年的黥刑,又称墨刑,即在犯人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永世终身擦洗不掉。欲灭其心,先污其面。秦末农民起义将领英布,就曾因触犯秦律被处以黥刑。与剥皮相比,这种刑罚正所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我们的眼睛为美而在,我们的皮囊与灵魂相守。
把人的脸皮撕下来当抹布,能不能擦去人间阴霾,人心污渍,擦出一片朗朗乾坤?
反倒是人被揭了皮,会不会变成厉鬼?大地被揭了皮,会不会露出地狱?
假如某男私下一句戏言,就被四面八方打脸,前程也因此断送;假如某女因孕事离经叛道,就被扒下画皮,几近被唾沫淹死;假如某演奏家花钱买春,行为不检,便遭天下道士群殴,断其十指,毁其一世,使之体无完肤、身败名裂、再难做人;
假如孩子算错了一道题,或者逃了一次课,就要被揪上前台示众,或者被家长掌脸,或者遭同学嘲笑;
假如文人像狗一样被牵来牵去,耳光被抽来抽去,肉骨头在脚下扔来扔去,脸面不再单薄,自尊不再脆弱,斯文不再高悬;
假如墙的皮掉落一地,假如树的皮被啃出白骨,假如山的皮被挖成伤疤……
在一个皮开肉绽的世界里,草木掩面而泣,风雨抱头而去,何来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春华秋实,江山如画?
爱己贵在爱世,爱世重在爱人。不伤残别人的颜面,不撕破凡夫的自尊,不培植无头僵尸群体,我们才可能生活在应善尽善的四季里,而不至于行走在没脸没皮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