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东篱采菊 >> 短篇 >> 江山散文 >> 【东篱】水的中央(散文)

精品 【东篱】水的中央(散文)


作者:岚亮 探花,12327.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064发表时间:2021-10-30 06:04:05

【东篱】水的中央(散文)
   小城中央有条阔溪,名泗溪。
   泗溪两岸,原先是溪滩和田园。
   溪滩积沙堆石,生草长树;田园种菜栽瓜,四季花开;溪水清深浅澈,鱼美虾肥。现在,田园变成了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溪滩长成了两条绿树成荫的湖滨大道。弹指一挥间,沧海变桑田。人们在溪上推到一座座古老斑驳的石板桥、碇步桥,新建了六座气贯长虹般的现代桥,拦筑了六道青龙伏波般的橡皮坝,那溪便不叫溪了,犹如一个小家碧玉,摇身一变就成了倾人倾城的城市之眸,美名其曰为“泗溪湖”。
   泗溪湖像一串长条形的明镜,也像五块晶莹透亮的碧玉,梯次镶嵌在体育场路和伯温路之间。
   怎么看,它都不像湖,倒像一条蓝色的长袖,从青山背景的城西夹缝中缓缓甩出,径直徐徐地落向云飞霞弥的城东之隙。从城西到城东,不远不近,恰好五里,泗溪湖也粼粼荡漾了五里碧波。放眼乍望,这湖好像是静止的,水悠悠,影悠悠,梦悠悠,波澜不惊,睡去的样子。一旦从桥上走过,才发现它尚活着。每座桥下都有瀑布,不高却宽,银练如帘,声若响雷,飞珠溅玉,白烟绦绦。
   沿湖修有游步道,雕栏玉砌着众多亲水平台。几乎是每一个清晨和黄昏,我都在这水边上行走。外地客人一见泗溪湖,都会情不自禁地感慨一番,说这水好清,这湖好美,这城好诗意。他们的赞美是由衷的。不是吹,我居住的这个小城,又名鹤川,曾经是白鹤的故乡,山青水秀,风光如画,城在景中,人在画中。有名言云:“山城水城,天然文成;诗里梦里,刘基故里。”
   也许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有我们这些本地人清楚,泗溪湖不是纯天然的,它是一个屡经动刀整容的奇葩,像一个貌似天仙的韩版女郎,就算长得最漂亮,捯饬得最惊艳,劫也无法拥有“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神韵,教人难以为之痴狂。
   人间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洁本洁来还洁去”的清纯之美啊!
   真的,自从泗溪从溪长成了湖,水的脾气好了,水域面积大了,它的体态丰腴了,但流水明显呆板了,情趣断层缺失了,内涵肤浅苍白了。那些长在白浪沙滩上的游戏童年,那些留在鱼虾野花间的缤纷记忆,那些飘在青牛白羊上的田园牧歌,那些载在竹排渔火里的梦里乡愁,一去不复返了。
   幸好,在水的中央,仍有一片翠绿的芦苇和一群雪色的白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摇曳飞翔在漫漶的时光里。
  
   二
   溯流而上,过饭甑潭,水的中央,就会呈现一个“川”字形的画面。那一撇两竖,是用黛翠的画笔浓墨重彩而就的。留白处,是澄清的哗哗流水,那充满诗情画意的笔划,是卧于水中的三个条形孤岛。
   那三个小小的孤岛,像三条独木舟,泊在水的中央。水的中央,亦静亦动。静的,是“白云千载空悠悠,烟波江上使人愁”,日沐艳阳,夜浴星辉;动的,是湖风一起,便见翔于浅底的鱼儿“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三个小岛,遍长芦苇。这些芦苇,是居住在泗溪河道上最古老的土著和最后的一抹原始绿。它们的年轮,应该与《诗经》一样古老。每当我经过它们的身旁,只要侧耳聆听,就会见到它们乘着风的翅膀,在摇头晃脑地呤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因而,它们都长得十分高大,碧中透紫的纤杆如甘蔗林般茂密,青翠欲滴的苇叶像绿剑一样苍劲。也许是经历过太多的风雨,或许是经受过太多的磨难,它们的生命高度已经修炼到了竹的境界。强风袭来,苇浪如退潮般倾伏于地,风去声消,它们又如竹林一样呼啦啦地回弹挺立。它们的生命力,是那样的坚韧,顽强。
   眉眼之美,眉为先。
   如果说,柔蓝的水,是泗溪湖深情的眼眸;那么,青翠的芦苇,则是泗溪湖秀美的眉毛。湖水是善变的,春绿夏碧,秋蓝冬青,变幻着喜怒哀乐。或阴雨连绵,愁绪氤氲;或山洪爆发,浊浪滔滔;或风和日丽,载云流霞;或白雪纷飞,如泣如诉。而湖眉是不变的,岁月经年,芬芳依旧,一翠如故,不论是遇到东南西北风,惟踏歌起舞,弄水中清影。我一直认为,水之中央的那一片芦苇,不仅仅是一个湖泊的眉,更是一条河流不屈的灵魂。我想,对于泗溪湖的前世今生,芦苇的记忆一定会像我一样清新。
   多年以前,我曾和一个喜欢吹小号的兄弟,到过那芦苇深处。
   记得那是一个清瘦且丰美的秋夜。清瘦的天空,一弯残月,几点寒星,风笛如咽,寂寞无边。秋水原本也是清瘦的,却因水中有月,有星星点灯,加之溪滩有鱼虾,岩边有河蟹,芦苇丛中有鸟蛋,便变得丰盈了起来。
   小号兄把那把老掉牙的“老巴哈”塞进我的手上,自个拎着一张旧鱼网和一只竹篾编的鱼篓,不由分说地拽着我一路逆流而上,来到了这片月光下的芦苇滩。他将鱼网撒在滩脚,用鹅卵石固定好,俩人便撑着手电筒,沿着滩边去捕河蟹。金秋了,这里的河蟹长肥了,小号兄很快就捉到一只。泗溪的河蟹是纯野生的,每只有三五两重,青色的背壳,硬硬的,褐色的蟹钳和蟹爪健硕无比,长着许多海绵般的黑色茸毛,用水煮了,格外鲜美,是下酒的佳肴。我们把那个“川”字蹚了个遍,居然捉到了二十多只大河蟹,当真是收获满满。捉好河蟹,我说该回去了。小号兄说不,说滩脚的鱼网尚未到了收网时,他得先在这里吹一会儿小号。
   俩人在一片芦苇丛中坐下。彼时,月朗风清,荻花瑟瑟,秋虫呢哝,水声潺潺。小号兄吹起了小号。他吹的是《小河淌水》:“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哥啊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悠扬的小号,吹着吹着,突然从芦苇深处,有水鸟的歌唱,“咯咯嘎嘎”地从如水的月色里声声传来,仿佛特地与小号和声似的,此起彼伏,动人心魄。我敢肯定,那是我这一辈子所听过的最美妙的天籁之音。
   正当我被这仙乐深深陶醉的时候,忽见小号兄像触电般从地上弹起。我大吃一惊,问昨了?他瞪着眼睛无比恐惧地指指额头,我用电筒一照,不由破口大笑,谁能想到呢?风拂苇梢,他顶上的芦丛间竟然掉下了一颗鸟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额头上,碎了。奶奶的,我还以为是毒蛇袭击我呢,看老子端了它们的窝。他嚎道。抬高光柱,果然,一棵高高的芦竹上,真的筑有一个鸟窝。他折下一根芦杆,正欲一家伙捅了鸟窝,举到半空,却又放下。我问,又昨了?他说,不捅了,这片芦苇本来就是这些鸟儿的快乐老家,我侵犯了它们的家园,本就不对,假如再捣了它们的窝,就是造孽了。
   这个镜头,像一个烙印,在我脑海里铭刻至今,每每想起,甚是暖心。
  
   三
   这是秋天的一个黄昏,我又一次来到泗溪湖畔,伫立在水边,久久地凝望着水的中央。
   眼前,全是秋水,碧碧的,蓝蓝的,清清的。水中有白云在飘,有彩霞在飞,有夕阳在笑,有芦苇在舞。
   那一川芦苇,宛如一位佳人,伫立于水的中央,在婆娑舞蹈,如诗,如画。说来也怪,这水中央的景象,不论是春夏秋冬,色彩始终是如一的,青春而斑斓。处主导地位的,是青翠碧绿的芦苇,郁郁葱葱的溪棝树和水边碧连天的杂草。这里的树们、草们和苇们是经年常绿的,似乎没有枯荣之分,即使是到了千山暮雪的冬天,那里依然是白茫茫中一片悦目的绿,永远充满青春蓬勃的朝气。把色彩点缀斑斓的,便是那些处于芦苇边缘的水蓼和野花了,丛丛姹紫,簇簇嫣红,仿佛是天边绚丽的晚霞落在了水的中央。
   我想,这水是有灵性的,长在水中央的芦苇也是有灵性的。呵!我知道,作为泗溪湖硕果仅存的原生土著,那些芦苇不敢轻易言老啊!它们得顽强地活着,衰老,是会被世界遗弃的。
   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下,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站在水边钓鱼。我真的不忍心描写他的肖像,他的外貌既狰狞又猥琐,眉毛吊着,像一对竖着的毛毛虫,独眼,左脚微瘸,脸色苍白,犹如水鬼。这是一个很特别的钓者,我在湖边遇见他好多次了,他的钓具,只有钓竿,没有鱼篓鱼桶。很怪,他每钓上一条小鱼,都会对着鱼儿念念有词一番,然后又把鱼儿放回水中,比当年姜子牙于渭水之滨钓“愿者上钩”还诡异。我想,他肯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便上前与他搭讪。你干嘛不到那芦苇那边去钓鱼?我问。他用独眼睨了我一眼,毫无表情地说,那地方不能去。我问为何?他说那里有“团鱼精”,弄不好,会遭报应的。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他勾上了天,连忙给他点烟,好说歹说,他终于给我叙述了一段他的捕鱼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充满传奇色彩。他叫阿Q,城郊人。早年,阿Q曾是一个捕鱼高手。一次,他到那片芦苇里去捉鱼,竟然捉到了两只三斤重的的野生团鱼。这团鱼属大补之物,他把其中一只卖给了餐馆,赚了八百元,把另一只宰了,自个清炖了吃。次日,他又来到了那片芦苇,意欲美梦再续。不料,当他的左脚一踏上芦苇滩,一只姆指般大的野蜂就火辣辣地在他的左眼球蛰了一针,他痛得当场大叫皇天。然而,偏偏又祸不单行,就在他抬脚欲跑的时候,发现自己右脚的大脚趾又被什么东西给咬住了,他细一瞧,老天爷啊!竟是一只簸箕般大的团鱼精在死死地咬啃着他的脚趾。结果,他在溪水里天旋地转地打着滚,总算逃到了岸上,但是,一只眼和一只脚给废了。
   这是一个天方夜谭般的故事,我当然不信。他说不信是吧?那我就让你瞧个明白。说着,他脱下鞋,伸出右脚让我看。还真是,他的右脚没有大脚趾,我顿时呆若木鸡,哑口无言。天哪!以前认为团鱼复仇纯属是传说,想不到,还真的让我遇见了,这是在做梦吗?
   听罢阿Q的遭遇,我深为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而感到欣慰。那天晚上一个朋友请我喝酒,席间他与我商量,说他欲投资一笔钱,在那片芦苇青青的水中央建一座馆舍,问我可行否?我当场就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万万不可!
   我口头的理由是:那水中央是环保的禁区,有关部门根本就不予审批,就别瞎折腾了。我内心的想法是:那片芦苇滩,是白鹭的故乡,你在那建馆舍,叫那些白鹭咋活?
  
   四
   暮色渐渐苍茫了起来,这时,水中的夕阳不见了,阿Q也走了。
   我仍独立在水边,望着水的中央发呆。水的中央,有风儿匆匆走过,荡起了一层层涟漪;有落霞缓缓经过,缤纷了一湖清纯的水。蓦地,一个绝妙的镜头扑入了我的眼帘——一群白鹭,披着灿烂的霞光,从天空悠然飞来,它们像一阵鹅毛大雪,纷纷落在那片青青的芦苇荡上,刹那间,芦苇荡上一片雪白,醉倒了一湖水,醉美了一座城……
   千好万好,还是水的中央最好。因为,那里有芦苇,那里是白鹭的故乡。
   如果没了那一片芦苇,白鹭还会有生栖之地吗?如今的鹤川,白鹤一去不复返了,如果再失去白鹭,鹤川还配叫鹤川吗?望着水的中央,我这样想。
  

共 4165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山城水城,天然文成;诗里梦里,刘基故里”。梦一般的文成,有山有水,有诗有梦,还是千古第一谋士刘基故乡,怎能不让人魂牵梦绕?泗溪,位于鹤川中央。溪滩、田园,好一幅水墨丹青。只是沧海变桑田,高楼林立,栽上绿树,推了古桥,俨然现代的气息。溪成湖,城市之眸,眨着媚眼,只是娇艳施粉,这"眸"少了些纯粹和灵空。文成人记忆里的鹤川,风景如画,人在画中。如今像整容的韩版美女,还有自然天成的"清水出芙蓉"的气质吗?田园牧歌、载在竹排渔火里的梦里乡愁在哪儿?鹤绝迹了,幸好在水的中央,有一片翠绿的芦苇和雪色白鹭,摇曳飞翔在漫漶的时光里。蒹葭苍苍中思念伊人的意境,惊起的一滩一滩鸥鹭,诗里梦里,意境犹在。水蓼和野花,是打翻了颜盒的点缀,姹紫嫣红,佛如绚丽的晚霞。那些芦苇呀怎敢老去。既便如此,人们的贪婪,还在上演破坏生态的故事,老师文中那"团精鱼”报复人类的故事,形象生动,阿Q先生就是人类的生动形象。白鹭、野鹤,卢苇,自古就是这儿的主人,人类只是匆匆过客。湖是眸,而芦苇则是眉,城市的情人,白鹭披着霞光,纷落于此,醉倒那碧水,醉美一座城。而人类的贪婪,正在毁灭着自己的良心,毁灭这美好的环境,让人痛心疾首。作者以无限深情的文笔,以极具感染力的语言,描绘了那极尽唯美的图景。文成以鹤为荣,而今白鹤远去,当珍惜水中央的那一处风景。这叩击灵魂的深思,是炽热爱着这片净土,维护好文成那美的容颜,是作家创作的源泉。如此唯美的文字让我陶醉,倾情荐读。【东篱编辑:鸿雁南飞】【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11020014】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1 楼        文友:东辰        2021-11-09 07:56:02
  许久没赏君好文章,今晨赏孙巨才美律,得见君名,您是我最欣赏老师之一。
   早上好,千里望空成叹,江山逢君一曲星!
回复11 楼        文友:岚亮        2021-11-09 23:51:55
  东辰君,久违了,甚想念。十分感谢你的美评,遥祝冬暖!
共 11 条 2 页 首页上一页12
转到
分享按钮